六十烛火瘴
六十烛火瘴
临越城的布局颇为规整,皇宫居中,其外一圈是皇家赐宅和部分官衙所在,再往外至城门则是百姓居所。亲王府邸围绕着皇宫,这一带被称为内皇城,因后来赐宅过多,内皇城日渐拥挤,便又向外扩展,又因官衙多在皇宫西、南两侧,所以赐宅大多在东北方向,逐渐形成了以朱雀门、玄武门、和政门和崇明门这内四门围成的“新内皇城”。对百姓来说,进入内四门的四座牌楼便是进了内皇城,但实际上内四门里也有等级划分,越靠近皇宫,地位越高。
雍王府距离皇宫东华门不远,马车慢行不过一刻,许箐还没来得及晕车便到了目的地。雍王府是标准的亲王府规格,门前横置石雕影壁,正门地阔五间,正中高悬匾额,两侧各有一地阔三间的侧门,侧门未在台阶之上,较正门矮了不少,但目测也超过了三米。亲王府与皇宫一样,是绿瓦红墙,四角飞檐。
张培扶着许箐下了车,彼时王府都监苗新已等在东侧门口。
“言郎君安好。”苗新上前请安,“我家主子命我在此恭候言郎君。”
“有劳苗先生。”
听得此言,苗新不由得擡眼看去,但却被素色帷帽挡住了视线。
“言郎君客气。”苗新收起探究的目光,引着许箐入了侧门,行过前院倒座房,过仪门后沿着左侧翼楼下游廊往里走,两侧游廊围着的是王府正殿,正殿位于基座之上,地阔七间,是王府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殿宇。王府正殿并非起居所用,只有在册封、接旨等重大场合时才会使用。正殿之后是一座地阔五间的后殿,穿过后殿旁的月亮门便进入了第三进院落。第三进院落正中为寝殿,寝殿地阔亦有五间,前有抱厦,两侧接有耳房。
许箐停在游廊进入寝殿的门口,道:“苗先生,若我没猜错,此处该是寝殿了。”
“是。”苗新回话,“此处在规制上虽是寝殿,但主子并不睡在此处,此处平日里只做招待贵客使用。”
“言郎来了。”夏景宣在此时走出寝殿,解释道,“不必担心,我平日都是睡在后面寝室,这里是做书房会客用的。”
“五大王安好。”许箐拱手行礼,“今日要叨扰五大王了。”
夏景宣连忙托起许箐的手臂:“不必客气,快随我进来。”
进屋落了座,待净过手后,夏景宣便屏退一众仆从,和许箐单独说话。
“先吃些酸梅。”夏景宣将碟子往许箐面前推了推,“知道你晕车,特意给你备的。”
“今儿倒还好,你这里离东宫不远。”
“那也先吃些。”夏景宣一边说,一边开始烹水,“方才东宫传信,说你要来我府中,倒是吓了我一跳,可是出了什么事?”
“怕是有人要害太子。”许箐低声道,“东宫主殿中的蜡烛烛芯被人用药浸过,他请了医官彻查,我不便在场,就先往你这里来了。”
“是你发现的?”夏景宣问。
“是。”许箐取了水和茶筅到自己面前。
夏景宣见状问道:“不如斗一回茶?”
“幸何如之。”许箐答。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开始取水点茶。
“烛芯之事,你有猜测?”夏景宣问。
许箐手中未停,坦诚回答道:“没有。”
夏景宣挑了下眉:“我还以为言郎是无所不知呢。”
“此话倒像是讽刺了,我并非天上仙人,如何无所不知?这种下毒之事谁都可做,并无特殊指向,我确实没有头绪。”
“我并无此意,言郎可莫要乱想。”夏景宣道,“下毒之事确实谁都可做,但也并非无特殊指向。东宫一应供给都由大内尚宫局负责,尚宫局内共六局二十四司,负责烛火之事的是尚寝局的司灯,自东宫立,二十四司各有一名掌使女官专门负责东宫供给。如果想在供给东宫的烛火中做手脚,一定要买通的就是专职东宫供给的掌灯。只要细查这位掌灯女官,就总能查出其中关系。”
许箐问:“你有怀疑?”
夏景宣:“宫中女官大多来自品官家中,尚寝局两位掌灯,一位姓杨,一位姓史。”
“原来是肃贵妃。”许箐无奈摇头,“她怎的总是用毒?这手段总能溯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是肃贵妃。肃贵妃骄蛮,但并不蠢。两位掌灯都与她有关系,她即便是想用毒,也不会通过这样明显的关系,此事恐怕并不简单,总之与你我无关,暂且不必想了。”夏景宣转了话题,“近来天寒,你要注意保暖。”
“你替我选的氅衣很暖和。”许箐道。
夏景宣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杯中即将成形的茶沫骤然散开。他放下茶筅,无奈道:“只是斗茶而已,言郎若想赢,我让你便是,何必干扰我?”
许箐笑了起来:“我并非故意,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心中有别的想法,自然会被我的话影响。”
“你这是何意?”
许箐放下茶筅,将点好的茶推至夏景宣面前,把他面前那盏点废了的茶换过来,才缓缓说道:“你所见的,只是常戴帷帽的言清,是作为太子幕僚的言清,你可曾想过抛开这身份后的言清是谁?”
“此时此刻,言清只是替我点了这盏茶的你。”夏景宣直视许箐,说,“你既懂我心思,就别再说这些让我难堪的话了。”
“我是担心你。”许箐说,“方才只一句普通的话,你就乱了心神,你当真想让太子看出你的心思?”
“我……”夏景宣呼吸一滞,旋即垂下眼皮,轻声道,“多谢提醒。”
许箐说:“我于茶道一事并不精通,只听说若想得一盏好茶,最重要的是耐心。”
“我近来是有些心浮气躁了。可是……你是方外之人,他日事了拂衣去,我该去何处寻你?”夏景宣的声音越发低了,“言郎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只这样能与你说说话就好,你别厌烦我。”
许箐的心尖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夏景宣原本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以为言清会直截了当地拒绝,认为自己这种冒失到几乎明示的表白会令眼前人厌恶,毕竟他甚至都没问过眼前人是否好南风。可他只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紧接着头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旋即一句话撞进了自己耳中:“你还小呢。我若能事了拂衣去,便到那时再说吧。”
夏景宣愣怔半晌,才缓缓道:“我已行过冠礼,不小了。”
“在我眼里你还只是个孩子。”许箐和蔼地笑了笑,将那盏未曾点开的茶一饮而尽,“连杯茶都点不好的小孩子,说那些都太早,年轻人莫谈长久。”
“言郎!”
“好了,此事不再提了。”许箐摆了摆手,“我早已应承太子,待他登极,我便离开。你我并非二十不嫁便算失德的闺阁女子,来日方长。”
夏景宣眸子骤然一亮:“方才那盏茶是我输了,我再——”
“算你欠我的。”许箐打断道,“五大王欠我一盏茶,日后我总会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