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玄墟山
六十一玄墟山
夏景宣请来的郎中叫方林,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医官,以前在宫中时曾负责照看过卜娘子,后到了年纪便告老请辞,出宫后在城中休养,因将宅子置在了内四门以里,所以偶尔也会受到高官皇亲的邀请。因为夏景宣一向康健,方林这也是第一次进入雍王府。方林随苗新进入寝殿内,见一道隔扇放在次间里,便知有不便言说之意,立刻躬身垂眸,行至榻前请安:“五大王安好。”
夏景宣:“方公请坐。”
“五大王客气。”方林依旧站立一旁。
“我仍记得当年方公照料我阿姨之事。”夏景宣道,“今儿方公若是推辞,便是怪我出宫后未曾照拂你了。”
“五大王言重了。”方林这才就着榻旁的矮杌坐了,取出小方枕放至榻上。
“请方公来,是替小王诊脉,今儿恐碰了些脏物,心中略有不安。”夏景宣如此说着,却将许箐的手放到那小方枕上。
“是。”方林略擡了擡眼,见那手腕的主人穿着男装以帷帽遮面,隐约可见喉结,又看了看其手腕关节,这才将手搭至腕间,仔细诊了起来。少顷,方林道:“脉象略有异样,若是碰了脏物,恐怕要取血验证。”
夏景宣看向许箐,见许箐点头,又道:“方公请。”
方林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用酒精擦过,在许箐指尖轻刺,而后挤出些血来溶于水中,又将血水分成几份,分别滴入不同液体。“方才我试了几种液体,只有一种有了反应。若断得无错,该是碰了极少量的植物毒素。”
夏景宣道:“确如方公所言,可需用些药?”
方林摇头:“毒很微量,约莫一日便能自行代谢干净,不必处置。”
“如此便好。”夏景宣放下心来,“今儿劳烦方公了,请一定去偏殿吃盏茶再走。”
“多谢五大王。”方林起身欲走,却被许箐叫住:“方公且慢,也请为五大王诊一诊。”
“也好。”夏景宣擡起了手。方林连忙又搁好小方枕,仔细诊起来。
“五大王身康体健,并无不妥。”方林道,“偶有不适也无须担忧,用些安神凝神的香丸即可。”
“知道了。”夏景宣收回手吩咐苗新道,“你替我让出去,一定让方公吃了茶再走。”
苗新应声,引着方林行过礼退到殿外。
午膳时夏景宣特意命人往醉琼楼去买了梅子酿。当年提前让周旺熟练掌握的高粱酒制法终于派上用场,自醉琼楼立住脚后,许箐便让周旺给醉琼楼供应原浆,卢瑄则用那原浆泡各种果子,做了些酸甜的果酒售卖,梅子酿便是其中一种。许箐酒量很好,但夏景宣不大能喝,这梅子酿毕竟是白酒泡出来的,许箐怕夏景宣喝多了难受,便只陪他浅吃了两杯。饭后两人借着日光,在院中各自取了书来读,如此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等至宫门落锁,也未见宫中再有消息传出。
夏景宣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强留许箐,只命人套车将他送回小院,顺便往车上塞了不少点心。说是给即墨允和戚烨带的,但大多还是许箐喜欢的。
中午吃得多了,晚饭许箐便没怎么动,只陪着即墨允和戚烨,看他们说笑玩闹,也渐松了神。
“你可算是笑了。”戚烨说,“也不枉小允这一晚上上蹿下跳的。”
“戚兄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戚烨的目光一直随着在院中舞剑的即墨允,“言郎,你如此聪慧,难道不懂小允的心思?”
“小允只是孩子心性,他总会想明白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曾让他回师门。”戚烨给许箐杯中满上了酒,“我也知道你和五郎是互相有意,只是碍于彼此身份立场,尚不能做出什么。”
“倒也并非因为立场。”许箐轻轻沾了口酒,“我有我的不得已,如今这样就很好,再进一步,未来恐难收场。”
“言郎想过离开吗?”戚烨问。
“想过,我也自有办法金蝉脱壳。只是……若此时离开,我心中不甘。”
“师父曾说过,既已入世,便无法回头。这话于你也是一样。”戚烨自饮一杯,“你不甘就此放手,并非追名逐利,而是看到了希望。太子虽年轻,但心有抱负,他野心勃勃,不愿做守成之君,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天子,有此资质愿景,是国之幸事。”
“是。”许箐承认道,“近年来年景越发不好,朝堂风气亦差,说实话,此非盛世之相。我既身在此处,自然不愿眼见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言郎有大义。”戚烨赞了一句,复道,“前些时候我接到师门消息,回去了几日,那时我同师父提到了你,师父便带我去见了掌门师伯,师伯让你对一联,或说出此联出处。”
“让我?”
“嗯。”戚烨颔首,轻声复述道,“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1]”许箐脱口而出,旋即就愣在当场。
“果然如此,你确实与我师门有渊源。”戚烨笑了笑,“言郎不必担忧,师伯说了,你若说出答案,便证明与我们是同路人。日后如有需要,师门必定护你周全。”
许箐心绪难平,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戚烨接着讲述道:“我师从玄墟山,乃世外之地,师门历来不参与任何朝堂争斗。其实准确说来,玄墟弟子一旦参与朝堂之事,便会被除名。若有人在外以玄墟山之名行不轨之事,师门自会处置。所以江湖上只知有玄墟山,却不知我们是何路数。此次回山,师伯同我略说了些师门历史,我才知晓,原来玄墟先祖与仲渊太祖有些渊源,先祖曾与太祖皇帝约定,太平避世,乱世安邦,这才是历代弟子下山历练总会往仲渊来的真正原因。所谓玄墟避世,只是未到入世时。师门传承百余年,师父和掌门师伯都只是秉承开山祖师留下的遗训,有些事情只有掌门知晓,我虽知道了些许历史,却也无法回答你更多。不过掌门师伯说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有需要,我们必定尽力。”
“抱歉,我不胜酒力,先回去了。”许箐站起身,踉跄着跑回了房间。
“阿清?!”即墨允停下手中的剑,茫然地看向戚烨,“师兄,阿清怎么了?”
“他喝得多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歇歇罢。”
“他不是千杯不醉的吗?师兄,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小允,他心情不好,听话,别去扰他。”
“噢……”即墨允收了剑,走到戚烨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阿清最近总是心情不好,师兄你也是,眉头拧得都要解不开了!”
“是啊,你天天这么吵闹,谁受得了?”
“师兄!”
…………
听着外面的对话声音渐弱,许箐终于忍耐不住,将自己埋在了软枕里。仲渊立国百余年,开国皇帝是穿越而来,这让许箐一直以为前辈就是百余年前的前辈。可是……戚烨师门百余年前的祖先拥有与自己同时代的记忆,这证明时间线是折叠的——这个时代的“前辈”就是前世许清的同辈,他们拥有同时代的记忆,只是跌落在了不同的时间线上。那本在守初家传了几代的手札也并非几代之前的先人写的,就是自己的同辈写的!虽然见不到那些已在这个世界故去的人,但许箐知道,自己并不孤独。他留下的痕迹,最终也会被其他同辈人拾取发现,即便无法见面,他也获得了来自同伴的扶持。这感觉太过复杂,让他积压多年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处置。
次日晨起,许箐正在院中与戚烨闲话时,张培前来叩门。待戚烨拉着即墨允往一旁回避后,张培才道:“郎君暂时不必往东宫去,若有需要会有人来传话。”
“殿下有新的打算?”许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