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
飞鸿
漫长的苦读里,这一件事算是旁逸斜枝。
裴庚她们回来看老师了。
在走廊上迎面碰见时,泊今第一眼就认出她。
女孩变得和从前很不一样。她褪去宽松校服,淡蓝衬衫扎在短毛线背心里,从第一颗纽扣下蔓延出图样有趣的花领带。
裴庚的头发长了一点,泊今心想。
这样一点微小的变化,让她的氛围与从前大不相同。稚气和冷漠随着人清减消散了些许,常胜带来的骄傲更加内蕴。整个人释然,又有书卷气。
她侧身和徐书泓谈笑着走近,午后的艳阳流淌在人发顶上。四月初的风转暖,泊今倚着窗台注视她,觉得裴庚这个人好像注定要从出生光耀到归去。
觉察到泊今的目光,裴庚向她轻轻一点头。
泊今觉察到自己的前胸微微一窒,像风扑在面上,带来辨不出温度但触感清晰的抚摸。
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睛。
一旁林斐背高级句式的声音早就停。她状似不经意地凑过来,扯一扯泊今的袖子,低声问:
“他也来了?”
姜照和。
他和裴庚错开两步,行在徐书泓的右后方。来人微微低头,敛目,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琐碎的教导。
他倒是一点没有变。
泊今有一些怅惘地看姜照和走近,他们短短的距离间相隔着被未知填满的十月光阴。因此他带着风迎面而来时,她恍然触摸到“阔别”两个字。
好像是不经意的。姜照和一直敛着神色,只有在将将路过她们班门口时不易觉察地转过脸。他的神色像是被一句很轻的呼唤牵引着,眉和眼带着一点惘然地去追来音。
泊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
丁姮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看见姜照和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两下,仿佛要去抓住什么一定会消逝的东西……但最终只是颓然地落回去。
和他的第二次碰面完全是意外。
泊今现在很少去食堂吃晚饭,许多时候抓一片面包和着热水就算完事。她边撕包装袋子边看一眼空空的保温杯,认命地起身去重新接水。
就是在转出门外的时候碰见姜照和。
几个人被教导主任抓去给学弟妹做榜样宣传,现在好不容易脱身,因此他罕见的看上去有点儿狼狈。
姜照和孤零零一个人靠在楼梯间,看底下微小的蓝白色人影忙碌地来去。身形在光和影子的分割下,像一只停栖的飞鸟。
泊今随着他把视线往下放。
楼下晚照轻笼,染得枝叶颜色更深,草坪上的白玉兰被晕作了浅红色。
她恍惚嗅到浅淡的玉兰香气,想起当时把两个人一并织起的那个雨夜。有一点惆怅的。
那时他们有着相似的、天真的烦恼……现在却转为两条分渠的河水:于泊今苦苦挣扎、看不清楚的“前路”,姜照和已经真切地踏上过将近一年。
因此泊今没法儿不伤感。
她停驻一刻收拾好情绪,走近。
“回来听老同学叫学长的感觉怎么样?”
姜照和轻轻地一颤。
他从沉浸里回过神来,转身看见是她,微微露出一点笑:“……他们才不愿意叫。”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江雪岸倒是叫了‘学姐’。”
真是恨海情天,泊今心道。走近来,她才看见眼前人的面容一点点在日光下纤毫毕现。
她在心里推翻自己先前的定论,心想:
变了很多。
他变得非常多。不在外貌和身量上,变化的是神韵。
从前姜照和的面容是一种不冻人的冷。他的肤色白而面上颜色都浅淡,是被水洗过的花色。轻易不动的眉眼间有自己的行动逻辑,在一板一眼的认真里,姜照和身上有一种因为压抑而蓬勃的另类生趣。
但此刻,那些担在他心头的沉重事物仿佛已经渐渐地消解了。因此“姜照和”的周身萦绕着流动的活气,神色更和缓,而且温情。
是因为他已经站在自己理想的路途上了吗?
泊今忍不住对比他们年岁相近但是状态迥异的人生。眼前不再被“高考”所牵绕的姜照和,是身下这座庞大的建筑里轻盈的异色。
因此于泊今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让自己也被阳光彻彻底底地晒透。但她明白有庞大沉重的阴影停留在身上……除了时间以外,任何东西无法驱逐。
因此在他……她们的面前,她觉察到有一种近似“相形见绌”的情感在心底缓慢地生发。忍住叹息、忍住心里变得疯狂的倾诉欲望,泊今有点没头没脑地问他:
“你当时,就是做出决定前的那段时间,在想什么?”
姜照和仿佛并不意外她的问题。
但“做出决定”这几个字,无疑将他拖拽回了像是下着雨的那几个月。
他的睫毛浸在日光里,显得沉而湿重。姜照和忖度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