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顿悟
第四十九章顿悟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城市的霓虹接管了夜晚。黑色宾利依旧停在那僻静的街角,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冷气无声地流淌,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固的冰冷与茫然。
楚虞坐在驾驶座上,身体绷得笔直,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车窗外的喧嚣、车流的灯光,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的脑海里,如同陷入了混乱风暴的漩涡中心。无数画面碎片疯狂地旋转、撞击、重复上演,最终都定格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楚砚拉着顾屾的手腕,站在他的车窗外。
少年脸上那灿烂得近乎刺眼的笑容。
清晰无比、如同审判般的声音:“这是我男朋友,顾屾。”
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慢放、被放大、被刻刀深深凿进他的记忆里。顾屾那瞬间的呆滞,楚砚眼中坦荡又带着点狡黠的轻松,以及他自己内心那瞬间掀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惊涛骇浪,还有一种尖锐陌生的、如同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的窒息般的疼痛。
为什么是顾屾?
楚砚怎么会,怎么敢?!
无数个“为什么”如同失控的弹幕,在他混乱的思维里疯狂刷屏。他试图用惯常的、冰冷的逻辑去分析,可刚才楚砚的眼神,那份坦然和轻松,甚至那份对顾屾流露出的亲昵?完全不像是伪装。他太了解楚砚了,这小子演戏时那份滴水不漏的温和假面,和刚才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截然不同。
那就是真的?楚砚真的喜欢顾屾?
这个结论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楚虞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尖锐的生理性刺痛。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情绪淹没了他。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难受。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酸液里,又沉又涩,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楚砚是他的堂弟,是他欣赏的合作伙伴,是他想要保护的弟弟。弟弟有了男朋友,他作为兄长,就算不满意对象,顶多是愤怒和担忧,为什么会感到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为什么会感到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失落和嫉妒?
“嫉妒”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楚虞混乱的意识,让他浑身一震!
他怎么可能嫉妒顾屾?他楚虞不需要嫉妒任何人。
否认的念头汹涌而至,但那份蚀骨的难受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并且随着每一次对刚才画面的回忆而不断加剧。他试图将这股情绪归结为对楚砚“识人不清”的痛心疾首,归结为对顾屾“染指”他楚家人的愤怒,但内心深处有个微弱却尖锐的声音在呐喊:不是的!不是这样!
他需要答案。他无法忍受这种失控的、陌生的情绪在自己体内肆虐。
楚虞僵硬地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的指尖在通讯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备注为“秦逍”的名字上——他在a市为数不多能聊点私事的朋友,一个玩世不恭但看人眼光极其毒辣的花花公子。
电话几乎是秒接。
“哟?稀客啊,这个点打给我啥事啊?”秦逍懒洋洋的声音带着调侃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隐约的娇笑声,显然正在某个热闹的场子里。
楚虞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冷静、最客观、最置身事外的语气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例:“秦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稍等一下,你说。”秦逍似乎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背景音减弱。
楚虞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他之前认识了一个人。年纪比他小不少。两人在工作上非常合拍,是很好的搭档。那个人很关心我这个朋友,在他生病的时候也没有趁人之危,照顾得很好。”他艰难地回想着浴室那次,楚砚冷静克制的处理。
“哦?然后呢?”秦逍的声音听起来多了点兴趣。
“我朋友很信任他,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很照顾他。”楚虞继续陈述,尽量忽略心底那越来越强烈的怪异感,“但是现在,这个人跟别人在一起了。”
“跟别人在一起了?然后呢?”秦逍追问。
“然后……”楚虞停顿了一下,感觉心脏那个位置又开始传来熟悉的闷痛,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然后我这个朋友感觉非常难受。非常非常难受。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极其响亮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秦逍笑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楚虞的眉头狠狠皱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我很认真在问你。”
“好好好,认真,认真。”秦逍勉强止住笑,但声音里依旧充满了戏谑,“我说‘朋友’,你编故事也编得像样点行不行?还‘当弟弟一样看待’?情弟弟还差不多。”
“情弟弟”三个字毫无预兆地狠狠劈开了楚虞脑海中那层厚重坚硬的、名为“兄弟情谊”的滤镜!
楚虞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眼前似乎有白光炸开!所有的混乱、否认、愤怒,都在这一刻被这石破天惊的三个字炸得粉碎!
“你胡说什么!”楚虞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慌乱。
“我胡说?”秦逍嗤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楚虞,你告诉我,这哪一点像是纯粹的兄弟情?”
秦逍的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犀利:“我反正对我亲弟弟不这样。他摔断腿住院我最多去看一眼,丢张卡完事!还‘非常非常难受’?你那个‘朋友’,他分明就是喜欢上这个‘弟弟’了。是男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占有欲。懂不懂?”
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虞的心上,留下清晰而滚烫的印记。长久以来被刻意忽略、被强行压抑、被归咎于“责任”和“保护欲”的所有异样情绪——看到楚砚和顾屾短信时的不悦,得知楚砚和顾屾去度假时的烦躁,在楚砚家浴室那次难以启齿的悸动与尴尬,看到楚砚和顾野视频时一闪而过的酸涩,还有刚才那足以将他撕裂的痛苦……此刻全都找到了最合理、也最惊世骇俗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份“难受”,不是愤怒,不是担忧,而是嫉妒,是失去。
原来他楚虞,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弟,楚砚!
这个认知如同宇宙大爆炸,瞬间摧毁了楚虞所有固有的认知和理智构建的堡垒。他握着手机,僵在座位上,脸色煞白,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颠倒。
“喂?楚虞?还在听吗?”秦逍的声音把他从灭顶的眩晕中拉回一丝清明。
“在。”楚虞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看你这反应,是被我说中了吧?”秦逍的语气带着点得意,又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喜欢就喜欢了呗,多大点事。你楚大总裁想要什么人,还有弄不到手的?况且听你刚才那么说,这弟弟对你那‘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意思。生病照顾还不趁人之危,这年头还有这种柳下惠的话,要么是真圣人,要么就是心里有鬼,怕越界了收不回来。”
楚虞的瞳孔猛地一缩。秦逍最后那句话,瞬间照亮了他记忆中某个被刻意模糊的角落——浴室里,楚砚帮他纾解时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还有事后那副事不关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平淡态度,真的是毫无波澜吗?还是一种极致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