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凡说:我还是不见那女孩儿了,你推了吧。
黄斌看着李凡,天都这么冷了,李凡西装里居然还奇怪地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衫,不仅如此,李凡现在整个也很奇怪,十天有九天找他人没有呆在家里,“你不是要应聘吗?老不在家怎么看书?”
李凡不甚其烦的样子,说我看了书的你别提那没劲的事儿。
黄斌哼了声,你考虑清楚了,不见那女孩儿?
李凡说当然不见,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可是模样职业家世脾气人品都不错,你别后悔……
李凡笑了,她这么好啊?他斜睨起黄斌。你……
黄斌却示威般一偏头,怎么着?她就这么好,我还真就看上她了!
啊???
李凡眼神情不自禁就热乎了,看得黄斌一个激灵,他说你这什么表情?
你认真的?
当然!黄斌似乎很恼火,一推咖啡杯。
那你以前那么多相好……
黄斌面色一沉,那只是过眼云烟……
说来黄斌和李凡还不是一般的同病相怜,两人差不多时候和女朋友分手,都是谈过好几年,都是分得不干不净拖泥带水,有段日子没少勾肩搭背混在灯红酒绿里,好像心照不宣要把夜晚从难耐熬到麻木,再后来,最艰苦的阶段过了,李凡这边开始成了无人踏足的深湖,黄斌那边却干脆成了港口——莺莺燕燕形形色色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他常有把李凡同化的企图,李凡一拒绝,他就笑他旧情难忘,笑得多了,李凡也反唇相讥骂他:你以为自己就真的脱胎换骨了?
那女孩儿哪儿好啊?这么好你干吗介绍给我啊?李凡问。
黄斌略显尴尬,说我一开始也没觉得她好,后来不是要问她对你的看法吗?她当时回答说你挺不错,各方面都不错,但人很飘忽……
飘忽?李凡愣神。
恩,她说你飘忽,看不出吧,她平时挺含蓄的,说话却很一针见血,虽然语气倒也不激动,哈哈,我想都想得出你当时的表现是怎么个飘忽法……我觉得这女孩子挺有意思呀,而且她模样不错,皮肤也特好……
李凡笑出声来,黄斌,你怎么口水一地……
黄斌拍拍桌子,我可是说实话!
好好好,实话……打算怎么办?
追啊!黄斌遥望前方,一脸太阳就此升起的表情。
到手了呢?
称心的话就结婚。
结婚???
李凡眼神热极反冷……终以惊愕定格。
虽然从五官说,李凡鼻梁秀挺,嘴唇线条分明,下巴相对尖削,一双眼睛敏锐清澈,比黄斌显然精致得多,但其实二人之中,黄斌穿衣更讲究品牌,吃饭更挑三拣四,对物质更有永不截止的追求,只是因为气质更加粗犷,才掩盖了他执意把人生当作一场茶道慢慢享受的刁钻劲,李凡常不屑他什么都要用那套享受观生搬硬套衡量,又笑他没有托生在巨富之家挥金如土真是种遗憾,但临到人生重大关头,这位死党却屡次表现得出人意料,本色淋漓,比如他当年大学的女友,论格调没黄斌盛赞的纯粹,论内涵也没黄斌神往的丰富,可他却一爱她4年,感情最后赔得淅沥哗啦,在女友面前,黄斌象绝了有个小女人依偎的大男人,貌似粗枝大叶豪气冲天,私下却一心一意都是和对方白头偕老的憧憬,憧憬最后是被打回来了,李凡就此却看得很明白,此人虽瞧上去名目繁多,但其实特象n多温馨家庭出来的好孩子,脾气不那么坏,志向不那么浮夸,五光十色里,最坚固的还是那份好好过日子的实在。
黄斌花过一阵,但花得也没什么玄机,没什么深度,唯一一个真正上过床的好像是你情我愿,事后彼此居然还混出可以称兄道弟的和睦,这种花李凡是死也做不来,他没那份豪放,更没那份径渭分明的坦然,坦然其实是需要天分的,因为心无杂念才可以无所顾忌,李凡当然不是这样……把黄斌层层剖析,最后也许可以说:这人象白米粥——挺单纯的,容易找出脉络,李凡呢,则怎么看都可能是八宝粥之类——分不出哪个成分胜出了哪一个。
黄斌稍一认真,便可以又想到结婚,李凡真佩服他,他就是有本事把日子往最正常的方向靠,黄斌对自己的职业谈不上极度热爱,但做得心无旁骛,工作,结婚,生子,步伐稳妥,看似枯燥转念一想好像也可说是幸福,人的生理机能诸如血液循环吃喝拉撒说来也不也很枯燥么,活跃的只是大脑皮层的灰色细胞……李凡常觉自己总在随处可见的机械里企求乱无章法的翻滚,他不乐意节奏鲜明,却又不知更想要的该是什么……到了现在,水更是淌过杯沿,四处流溢,仿佛过剩到必须另辟蹊径……哎,一切最后究竟会漫向何方?
关于往后,未来,明日,李凡最近无论怎样极目远眺,也总觉鼻梁上象被错架了老花镜——视线朦胧,含糊不清。
12月,他和张阅选了个周末去附近新开发的旅游区,说是自助探险,其实行程无惊无险,白天钻进深山老林游逛,晚上睡在林子里的旅馆,旅馆出了名的别致,独门独户悬空架起座座木头房子,外看古朴笨拙,内里完全现代化,空调热水电视冰箱一应俱全,窗户打开便是郁郁苍苍,卧室里被单雪白,灯光柔黄,十足恭候蜜月的架势,弄得两人一进来便心神恍惚,似乎都有点搞不清此行何为,想想也对,虽然常一起过夜,但这么跑出家门在陌生地方共寝,好像还是彼此的第一次。
冬日山林,灯火稀疏寂静无声,夜晚因此仿佛格外漫长,李凡洗澡出来,见张阅坐被子里,却又不开电视,反而神情严肃玩弄手机,李凡和他一起这些天,多少知道他对任何高科技产品都无迷恋,会摆如此姿势无非掩饰心里的不自然,张阅身上很多这类有趣的细节,比如该豪放的时候突然害羞了,该迷茫的时候突然显得头脑清醒,该收敛的时候张狂得要命,该特别坦然他却局促不安,奇妙的是这类矛盾每每出现都好像正合他意,李凡因此很少真去取笑张阅,看在眼里,私下还总觉到些许温柔,悄悄搅腾得几近泛滥。
他上去收了张阅的手机,果然,就和意料中一样,张阅嚷:你干吗?眼睛微妙闪烁几下,惴惴不安眨巴着,李凡喝道:别玩了,睡觉!
对方好气又好笑,才9点呢!
人却稍一推搡便倒下去了,三两下裹紧了被子,一个哈欠打得不知是真是假,接着就侧身纹丝不动,李凡钻进去吻上肩头对方也没声息,手摸进下面,张阅才没好气喊:喂!
翻过来吻他几下,嘴唇便红得离奇,眼睛象初见时流光溢彩,张阅的五官里,李凡最爱看就是眼睛,好像内容丰富,又好像皆是空虚,有时暴风骤雨,有时阳光万里……关键是无论怎样,看着都分外朦胧,他常抱着张阅问他为何长这么深奥的一双眼睛,“明明人那么浅薄嘛”,张阅咬牙切齿,他又忍不住暗笑,并觉他咬牙切齿起来也很好玩儿,或者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气愤不平的模样,焦灼难耐的模样……
大家床上已算知己知彼,如今想起张阅,李凡常直奔最私密的桥段,有时见电视里张阅嘴唇闪亮神色淡漠,他心里还会一阵急躁,恨不得冲过去拧两下,让他疼,让他皱眉……归根究底,李凡喜欢有表情的张阅,挣扎里的张阅,一点点不适的张阅,稍许痛苦的张阅……他喜欢对方紧紧阖上双眼,喜欢他爽得忍无可忍嘴唇轻柔张开,喜欢他向后仰去的下巴和脖颈的线条,喜欢他看着自己眼里渐渐涌起潮湿的水气,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喜欢折磨张阅的……好像存心让张阅疼,让他不舒服,虽然也只是一小瞬间……作为反应,张阅会抓他抓得更紧,脸上会突然有点迷茫和伤心……就和现在一样……无辜,天真,不忿,这往往便是李凡最着迷的时候了,忍不住就会抱他抱得密不可分,吻他吻得一阵窒息,心里叹,这个人!这个样子!唉……多可爱!他记着如此这般的张阅,皮肤,气息,嘴里橘子口香糖的味道……一想,便常恨不得从办公室里插翅飞回,感觉象从人声鼎沸逃离到万籁俱寂,说来也怪,张阅能闹能罗嗦,但整个人却显得清澈安静,仿佛天生就有可以过滤烦琐的气质,酷爱思辩的李主任到他身边,无异于神经上的稍息,轻松活泼,单纯无忧,只是很多时候,他真见了张阅却又一时词穷,慢慢止步,非要点上根烟抽两口才想得出怎么搭腔,而且越是熟悉,这状况就越变本加厉,他对这样的自己既惊又怒,注意到张阅多半时候大方得一如既往,便更加心下忐忑,烟雾弥漫里,总忍不住独自恍惚,难道我是从没恋过爱的小男孩么?
逢到此时,李凡也会自我怀疑,想起不久前还只爱女人,便觉得是否自己在渐入沉沦,是否已站在悬崖上,当务之急也许该掉头就走?但一回忆和张阅的前因后果,却又觉一切是奇异的缘分,象不知不觉结出的漂亮果实,以李凡的天性,实在没法对其置之不理,只是谁知道缘分什么时候会断了源头,依恋什么时候会变成惯性,喜欢的到底是身体的温度还是温度里那颗心呢……千头万绪,最后不得不叹,感情对他果然是永恒意义上的乱麻,他只稍微一碰,便思路堵塞,落得一盘散沙。
那天夜里兴头上,他突然问张阅:爱不爱我?张阅眼里明显闪过惊奇,象瘁不及防一时答不出个大概,这当然不会影响两人**,但之后瞧着窗外风声凄厉吹得树影婆娑,李凡怎么都难以入眠,返头见张阅微抱着自己,似乎已悄然熟睡,李凡心里一动,伸手开了灯,捧着张阅那张脸仔细瞧了个遍,越瞧越觉得不错,漂亮,喜欢……同时却也觉得一股痛楚慢慢涌起堵在嗓子眼,他灰茫茫的晕眩,关灯倒回枕头,旁边那人被撞着,不由哼了声,胳膊脸蛋一块儿紧贴过来。
那刻他以为张阅是醒了,却并没有,他在房里大睁双眼,手蹭上那个后背,腿缠上对方的腿,那人还是没醒,他暗笑,却又突觉寂寥,想想从前,他也喜欢这样看叶蜜,不过叶蜜和张阅不同,她容易醒,所以光不能亮,时间也不能长,抱得也不能太紧……摸摸现在这人,触感温润均匀,骨架体格与己无异……这的的确确是个男孩子啊,哎,李凡,你就真的丝毫也不觉得异样?!
痛楚袭上心头,象乌云就快吞没阳光,那是似曾相识的痛楚,是属于某个内敛、沉默、隐忍的李凡的痛楚……
爱总是带着痛楚……象亲密的伙伴形影相随……
对李凡来说,这并不是从书本抄来的比喻,这是经验……是无数心血点滴汇聚最后艰难捧出的经验……
清晨醒来,他发现自己被张阅抱着,他审视地看看张阅的眼睛,两人默契般无声胜有声良久,张阅才说:外面风好大啊。
是呀。
今天就别去林子了吧。
李凡笑:原来你真是专程来蜜月的!
张阅脸有点红,却依旧昂然,说:蜜月?这倒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