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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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入冬,晏郡下了初冬第一场雪。
春水巷商铺食肆檐顶挂了一层白,穿着厚袄的孩童在街头跑来跑去,因雪片轻又小,落地后积不起来,孩子们堆不起雪人,只伸手接几片雪花尝尝,凉凉的,一点不甜,却一副愉悦满足的样子。
牛嫂的面馆打烊足足一月,终于重新开张。她在窗边和面,见外头玩闹的小孩,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犇犇去了一个月了,她亦整整在家抱着儿子的旧袄枕头哭了一整月。
好色的相公失了儿子,亦不再流连花楼寻那些风骚狐狸精,中年丧子之痛让他迷恋上赌博,整天不着家。
孩子的欢笑声传来让人扎心,牛嫂的眼泪险些掉进面盆里,她赶忙擡袖擦掉。
外头冷,三三让小重阳在客栈里多生了几个炉子,因并非饭点,一楼厅堂无食客,三三攒个局,围炉煮茶,霄大仍是老样子,喜欢一人窝在厨房灶台边蹲着,不愿出来凑热闹,巧姬井底补觉,井口挂了个免打扰的牌子,老花年岁大,不喜欢参与年轻人的局,剩余的人围在炉子边烤花生烤橘子烤柿子烤地瓜。
余二筒来送柴火,鼻头通红,抖落身上的雪,往手上吐哈气取暖,小重阳见人冷坏了的样子请人去厅堂喝口暖茶,余二筒放掉担柴的担子,随小重阳进了一楼厅堂。
绿俏见人冻得跟孙子似得,噗嗤笑了,剥着烤花生道:“哎呦二筒啊,你鼻头本就大,这会冻得更大了,鼻子占脸一半了。”
“鼻头大有福。”余二筒朝掌柜的打招呼问好,小花扬起小胳膊,脆生生喊,“二筒哥哥来这里,炉子边边暖和。”
小重阳给人加了个凳子,余二筒晓得这家掌柜人美,和善又亲切,于是候着脸皮坐到炉子边吃着现成的烤花生,喝着暖姜茶。
绿俏又开始烤地瓜,“小花啊你得叫二筒叔叔,他那年岁叫哥不合适。”
“得,那就叫叔,毕竟我也是有女儿的人。”
绿俏好奇,“你女儿回来了?不是,野种的孩子你真认啊。”
余二筒脸拉下来,从炉子旁捡拾了一把花生揣兜里,又捡了桌上碟子里的两块糕点装袖子里,这才道:“不是那野种,我自己的孩子。”
言罢起身朝掌柜的及小重阳道谢,又摸摸小花的脑袋,“牛嫂那还要了一担柴,我给人送去。”
小重阳送人出门,三三烤着栗子教育绿俏,“小鸟啊,以后说话注意些分寸,莫当场揭人伤疤,大姑娘了野种野种的说多不好听。”
“就是野种啊。”绿俏嘀咕着,其实她也不是见人便说那些嘲讽刺耳的话,可余二筒是个无赖,说话比她还难听,同那种人客气什么。她挪挪凳子挨近三三,八卦精神头十足,“余二筒住城郊牛角村,是他们村的笑话,姐姐那时你还没来,不晓得。他那个人好吃懒做,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个女儿,媳妇嫌他穷带着女儿跟一个米商跑了,余二筒才知女儿原是米商的,他白白替人养了好几年便宜孩子。”
“我看他不像好吃懒做之人。”三三疑惑着,毕竟只坐着歇了一会又去送柴火,这天寒地冻的。
小重阳折回来,扑着肩头的几片残雪,“最近余二筒确实比先前送柴火送得勤快。”以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得催,有时客栈柴火不够用,得朝隔壁借,若非跟小重阳熟了,早不用他的柴火了,晏郡卖柴的多得是。
余二筒给子不语送了七年柴火,绿俏常年与人打交道算是比较熟悉。
“还真是。”小鸟纳闷,“若是往常有免费的茶点吃,他铁定赖这,赖到炉子灭了才走。”
小花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抱三三胳膊,奶呼呼笑着。
三三:“想吃糖葫芦了还是糖画。”
“阳春面。”
牛嫂儿子病逝,她家的面馆关了一个月,小花听到余二筒提起牛嫂的面馆开了,这是勾出了馋虫。
三三起身,让绿俏打包了两碟糕点,又包了一包烤熟的花生,拉住小花的小肉手,“走,带你吃面去。”
一大一小出了门,小重阳收拾着满桌满地的坚果壳子橘子皮,“掌柜的人真好,专门带东西去探望牛嫂,别看掌柜年纪小,还挺懂人情世故,邻里之间多走动,相互关照,绿俏你跟着学着点。”
“我也懂啊,胭脂铺的杜姐姐被家暴,我还去看人家了。”
“你确定不是看人笑话去了。”
“当然没有,我听说杜姐姐被打了脸,我看她毁容没有。”
“……”
因非膳点,牛嫂的面馆无甚客人,唯有一个清瘦的布衣道士,坐在旮旯狼吞虎咽吃面。
牛嫂端上两碗面,三三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小花,“小馋虫一直惦记着牛嫂的面,你不开店的日子都馋坏了,每次去对面买烧饼都要看看你这开门了没。”
牛嫂坐到一旁的长凳上,沾了汤水的手往腰间的围裙上蹭一蹭,“犇犇去了,我干什么都没劲头。”
三三将桌角的糕点提起,递给牛嫂,“霄大新琢磨出的牛乳蜜枣点心,甜的,牛嫂你尝尝,多吃甜以后的日子也会变甜。”
“这小嘴甜的……”牛嫂道着感谢,擡手擦掉眼角的泪花。他儿子去了,好些邻里都捎带东西瞧一瞧她安慰几句,她心里头跟着暖和。
余二筒送来柴火,同后院厨房里的一个小杂工闲聊一会,得知牛大哥又去赌了,店里诸事皆有牛嫂一人张罗当真不易,可怜牛嫂那般好的人偏生没个好命。这会出来见子不语的掌柜领着小花来吃面,他弯腰客客气气叫一声掌柜的,又捏了下小花的脸,“小心烫着,慢点吃,你家掌柜不跟你抢。”
余二筒收了牛嫂给的柴火钱往外走,外头仍飘着小雪,他门口顿住,回头冲牛嫂说:“牛嫂日后有啥帮的上忙的尽管说。”
说完去斜对面买烧饼。
牛嫂疑惑道:“怎么觉得余二筒变得有人情味了。”
先前送柴火总赖皮的多讨一两个子,这次她给的不多,他竟也没开口讨要。
下雪天烧饼摊人少,烧饼西施的娘,在街角茶摊下租赁个摊位专卖烧饼,有茶棚遮雪,却挡不住风。
余二筒买了六个烧饼,季小秋将油纸包好的烧饼递过去,余二筒像往常一样,接烧饼时故意揩一下人家的小手。
季小秋脸一红,细细的嗓音道:“让我娘看见非骂你一顿,日后再不卖烧饼给你活该。”
余二筒掏出一副手套塞人怀里,“瞧你冻得,这是我用獐子皮做的,可保暖了。”
季小秋没说什么,低头笑了笑收起来。
他又冲人挤眉弄眼笑笑,揣好烧饼,挑起脚边担子要走。
烧饼摊前没人,季小秋多问一句:“往日你都买四个,怎么最近买六个。”
“家里多了口人。”余二筒笑着嘀咕一声可能吃了,然后冒着小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