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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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悬棺山,小重阳熟,他自小在悬棺村长大,悬棺村世代守护悬棺山的佛像,贸然请走神像不妥,须得请示村长,为方便此行,三三捎上小重阳。
晏郡离豫州六百余里,算是长途,土地公重芜又义务充当飞行工具,黑鹏背上驮着他心甘情愿驮的扶颜外,还有两个包袱,三三和小重阳。
小重阳头一次骑鹏鸟,抑制不住的兴奋激动,鹏鸟飞行速度过快以至风太大,小重阳打指缝里看风景,又忍不住蹲下撸撸光滑油亮的鸟毛,激动得结巴了,“我我小重阳居居居然有一天骑骑骑骑鲲鹏飞上天,我骑的可是土地公啊。”他越说越兴奋,抓住三三的袖子,“掌柜的,我骑的是土地公啊……”又朝一侧的阿扶喊:“我骑着土地公呢。”
重芜怎么听这话不得劲,一个俯冲险些将小重阳甩飞。
一行人赶至悬棺村时,村长正领着一帮子村民刨花生,一只巨鸟飞过,遮天蔽日,村长及村民们无不仰视长呼,鹏鸟落地,众人不明所以连连后退,鸟背上走下四人,前头两个好像画里的金童玉女,男的俊朗飘逸,女的俏丽出尘,后头跟着个白白嫩嫩的和尚,再后头……是……因晕鸟而跪趴着的干呕的瘦弱男子,待人擡起头,村长吓一激灵,那不是小重阳么。
时间紧迫,小重阳朝村长道明来意,村长亲自领着几人登上悬棺山。
悬棺山确如山名,半山腰以木棍插山缝的方式悬拖着无数石棺。
村长自长满蒿草的羊肠小道走过,双手合十念叨,“我们悬棺村祖先受地念菩萨恩惠,世代守护山上的菩萨像,我太爷爷年轻时曾遇到菩萨的一位弟子前来请佛像,不料今日我竟能亲眼得见菩萨的另一弟子,真是佛缘,实乃三生有幸啊。”
三三见村长崇拜敬仰的眼神直往三眼和尚身上瞅,这和尚可不是善类,她岔开话题道:“这山上为何放着如此多的石棺。”
“是药尸。数百年前我们村遇到瘟疫,死了不少人,有个大夫说山上有种毒草服下能驱除瘟疫,但那草药性太烈,吃下去六识全消如同活死人,一些被瘟疫折磨的病人食了毒草,命是保住了,但成了行尸走肉见人便咬连牲畜都不放过。村子乱成一团时,好在地念菩萨路过,菩萨说毒药过烈,人直接服用受不住,但若服了药人的血,瘟疫自除且不会被毒草的毒性影响。于是那二十一个药人被菩萨困束后被村民放血,村民喝了药人的血果然康复,大家为绝后患打算焚烧药人,菩萨心善,将那二十一位药人封入石棺,悬在山腰,便成此景。”
三三见石棺错落聚在一起,颇为阴森,“那药人不会掀棺出来再去咬人么。”
“怎会,有菩萨镇着,数百年来药人安生得很。”村长拨开探到路上的一蓬野草继续往前走,“说来那些药人亦是我们的恩人,村民们上山拜佛时会给药人祭些果子水酒。”
小重阳咧嘴,“小时候孩子们顽皮,大人会吓唬孩子若再不听话就丢到山腰的石棺材里去,里头装着绿毛僵尸,一口一个小孩子。”他抱抱肩,“真是童年阴影啊。”
村长呵呵笑了,“我们小时候大人也是如此吓唬我们的,这叫传承。”
羊肠小道尽头,豁然开朗,乃四面山壁围成个巨大的井字深坳,山壁间凿着九个石窟,大小不一的九尊菩萨像镶嵌其中,地上砌着石龛,上头摆满贡品香烛,可见当地百姓对菩萨的尊崇。
三眼和尚朝其中最小一尊佛像跪拜,口念佛咒,而后将一尊慈眉善目金灿灿的佛像装入袈裟,是为请佛。
请佛后,为视尊佛,几人步行下山,悬棺村村口前,三三一行向村长表示感谢并道别,村长挽留,一行人婉拒,晏郡无数人还在受噩梦侵扰,刻不容缓,几人重新上了鹏鸟背上,小重阳出息了,跟仙人佛子做了朋友,村长领着全村人来送别,村长朝缓慢起飞的鹏鸟招手,“小重阳,记得回来看看,我们都惦记着你。”
小重阳含泪,刚点个头,鹏鸟已冲t上云霄飞出十里。
夜幕来临之前,一行人赶回晏郡子不语客栈。
一屋子的顾客怨声载道,店里盘旋无数只黑蝶,看着比先前只多不少,大街上亦有凌空展翅的碟子到处扑棱,有些人实在困得受不住,聚在一起倚着墙根睡了,没多久便陆续惊叫着醒来。
三眼和尚进店后,择个适宜的位置将佛像放下,他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而后咬破指尖,以血作咒,于菩萨像手心画一道上古佛咒,半人高的佛像登时迸出万道金光,菩萨像亦虚化变大,几乎顶到客栈房顶,店里困恹恹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个个来了精神。
三眼和尚敲响金钵,清脆禅音振开,地念菩萨像微微启唇,无数金色佛文溢出,包裹住整个客栈,祥和的咏经声继续散逸开来,自客栈门窗屋顶甚至墙面穿透而出,散落晏郡大街小巷民房宅邸……
晏郡整个上空若隐若现金色佛经,自虚空而来的咏颂之音听得人神清气爽无比安宁。
不但整个晏郡百姓被宏伟佛法惊叹折服,三三望着漫天佛文亦忍不住夸赞,“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原是真的。”
这夜,月明星灿,淡淡月霜照耀整座城池,百姓们安然入睡,再无噩梦侵扰,睡了生平以来最安详的一个觉。
早上,子不语客栈的客人纷纷醒来,再不见到处盘旋的黑蝶,阿扶让答叔来送来一大篮子水果,庆贺子不语彻底清除缚地魇。
三三翻看功德簿,先前若隐若现的一行行功德又稳了,另外还多了好几行功德,她心满意足阖上功德簿。
原来《梵悲咒》不止有驱魇之效,还能涤荡人心底深处的杂欲恶念,一些心术不正隐藏于市的魑魅魍魉被佛经敲得头疼欲裂,大多数收拾包袱搬家换城。
歪打正着,又给自己添了一笔功德,她离自由婚姻越来越近了,三三笑得眉眼弯弯。
子不语请来菩萨为客人驱除梦魇,顾客们纷纷道谢离开。客栈恢复安静,三眼和尚静静站在角落拿袖子细细拭擦佛像,绿俏往人身上仍个蚕豆,“秃驴别擦了,你师父身上没土。”
和尚除魇有功,三三拽了下小鸟的袖子,“修得造口孽。”
“什么口孽,我不过说实话,虽然他师父是个伟大的菩萨,但他弟子佛心不稳行为不端,不配做菩萨的弟子。”
就事论事,小鸟话糙理不糙,三三心里亦纳闷,地念菩萨那般人物为何要收这个孽根未除的小和尚做徒弟。
不对,这和尚原是姑苏燕子矶人,小青梅随高官入京他才跟去,后来去皇觉寺剃度当了和尚才有入宫的机会,地念菩萨是何时收他为弟子的?终归不是他当小沙弥那段时间,凭借地念菩萨于佛家的力,皇觉寺若知小和尚乃菩萨弟子,不得将人供起来。既非先前被收做弟子,那么便是后来……后来……
三三瞳孔一惊,觉得自己的臆想有些大胆,难不成……她默默靠近菩萨像前的小和尚,他背身而立,一身朴素僧衣,面对菩萨像,先前的妖娆邪魅之气荡然无存,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虔诚之意。
“我说……”三三弱弱开口,“乱葬岗里那个雷雨夜,将你救活,赐你新生,开你额心之眼的恩人,不会是地念菩萨罢。”
“阿弥陀佛。”小和尚回头,唇角勾着一丝笑,“正是。”
当年他被青梅利用,被皇帝赐死,斩头之后丢入城郊乱葬岗。头七之夜,下了雷雨,一道天雷蓦地劈中他眉心,劈出一只爬满红血丝的赤眼,他意识逐渐恢复,他想他是死而复生了。
漫天紫雷中,一位身披佛光手持九环锡杖的佛子,脚踏莲花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温润无暇,沁人心脾,“我赐你重生,自此做我弟子可好。”
他没有理由不应。
额心之眼赐予他磅礴灵力,他潜入皇宫,望见常诗诗躲在寂静的假山角落烧纸,她已升妃,封号甄。甄妃口中喃喃,“莫要怪我,云妃处处压我,我在深宫之中步步艰辛,不得不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铲除异己,刚好云妃入宫前与一僧人有情,圣上心有芥蒂,我才顺水推舟,利用了出家的你。我知你心善又念着我,不会揭穿我,日后你每个祭日我必暗中为你诵经祈福。”
和尚于一片纸钱火光中现身,吓得烧纸的甄妃连连后退。
“我非鬼,你若想,我带你离开皇宫。”他道。
甄妃稳住心神,连连摇头,最后转身跑开,消失于墨一般的稠夜。
那一刻,他知,她早便不是他的青梅诗诗。姑苏燕子矶池湖边那个单纯无邪的小姑娘早被深宫的恩宠繁华迷了眼,失了心。否则,她怎么舍得利用他,杀了他。
一道佛光破月而来,一身轻软僧袍的地念菩萨落在小和尚身侧,如初见那般,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为何要救我?”小和尚问,乱葬岗里数不清的死尸,他并非死得最惨最冤的一个,为何菩萨独独救他。
菩萨擡首,望了望悬在宫宇一角的茫茫月牙,轻缓道:“你同我颇像。明明甘愿牺牲,却有旁人察觉不出的怨念。”
三眼和尚长睫微颤,收回思绪,幻出一袭袈裟裹住菩萨像,菩萨像于他的咏经声中缩小,最终化作一个光点,落入他掌心,他合掌走出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