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秦霁林同一日呈上了这次灾情本末的情况,一并列举了近年来罗浮门在青州所行之事,条陈清晰,甚至于何年何月都标注清楚,想来是苦其许久,只是京中未收到过他请奏的一字一言。近年来,言路闭塞,想必这清客山人在朝中能量不容小觑。
迟初思量了一夜,直到外头天光渐亮,察觉到身边人预备起身,待他坐在床沿边,迟初突然想到昨日的疏失,从他身后环抱过他的腰,侧头贴着他的脊背,
“夫君今日,还是会很忙吗?”
卫寂知她向来是心细如发,亦知她昨夜心绪不佳。
手掌轻赴腰间,扭头对上她的视线,
“夫人若是愿意,可以与我同往,陛下已派了鹿部一支队伍,前来接应赵家的同案犯。”
“鹰帏的消息竟能传的这么快?”
“我到的第一日便传了信,也不算快。”卫寂蹭了蹭她搁在自己肩头的脸颊,
“既然夫人也醒了,不如今日我替夫人梳妆。”
从铜镜中看着夫君长身鹤立,木梳轻动,女子秀发在掌中停留,一时无话,却又尽显亲昵。
“今日送走了赵梧,这罗浮门往后的事,你预备如何。”
“赵梧交代了他交运的地点在兖州,这与贺家交运的中转之地不同,兖州民风朴素,位于镇南关外,几近蛮荒,人烟稀少,甚至未能建成府衙,从前镇南军在时还能时常节制,如今只有历年巡检才会踏足。我想这兖州或许是最后一站。”
说到此处,他簪钗的动作一顿,迟初不免因为牵动,有些疼痛,卫寂缓过神来,赶紧将那未簪好的取下,关照她的情况。
“夫人,我在想今日鹿部来人,你不如随他们回京。”
迟初侧身,回握住他的手,
“夫君这是嫌我累赘了?”
“自然不是,只是那地方我亦是从未去过,怕是不能照顾好你,你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又想起绿云的死,忙止住了话。
“夫君没去过兖州,就更应该带我去了不是吗。那地方,或许我比夫君熟悉些。”
是了,她也是被运送到这两国交界,最后在南桑煎熬了十年,兖州对她的磨砺,不过是个开始。
“夫君这簪钗梳髻的手艺是从哪里学的?”她扯开了话题,避免他追问。
“你随我回京时,我便向紫菀讨教过,并不难,闲暇时拿赵擎练过手。”
迟初试想了一下赵擎顶上这个发型,难免过于好笑,也难为他既要办事,为了这点月俸,还要被当成练手的工具人。
“如此说来,那时候夫君就想过要给我梳妆?”
“是啊,夫人难道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怀疑你是南桑公主便会带你回京,留在身边么?”卫寂擡手托住她的下巴,俯身靠近,直到同镜中映出两张赏心悦目的脸。
迟初的耳尖再次不可控的染上了红色,合着根本不是什么日久生情,卫寂这厮是从一开始就觊觎。
鹿部前来通传,给江诏带来了琳琅的回信,也说了些严二的情况。
自严二回京,陛下派来夏太医前去医治,期间听说胡望朝身死的消息,不免唏嘘。胡望朝参加太医院省试,夏太医作为主考官,只要一看他的手法,便知晓他是胡让尘的儿子。胡让尘与太医院中的其他人不同,他早年游历,不拘于学医之正统,常研究新奇之法。
只是太医院规矩森严,虽有医书万卷,却难容他的想法,以至于他被排挤,选择从军这条出路。夏太医自是惜才,胡望朝此人年纪虽轻,却颇有悟性,只是因着他父亲的缘故,最终放榜时还是未能争取到一席之地。
不知道他若是进了太医院,会不会就不是如今的结局。
——
出发前夜,几人合计手上的线索,试图重新理一理思路。
迟初想起胡望朝死前递给自己的东西,率先取出,交到卫寂手上。
“这是什么?”
“胡让尘当年给忠贞将军诊脉时的记录。”
卫寂看着记载中的病症,是和迟初当时中的毒如出一辙,三月毒发,鬼神难留。这也是周怀珠不足两岁便夭折的罪魁。
原以为母亲是战死,却不曾想,是被同姓之人用慢性毒折磨致死,卫寂难掩备份,迟初能察觉出他周身的颤抖。
怀夕与江诏前来,怀夕亦取出当初元化保命用的那一份诏书。
桌案上,迟初父亲的手稿、书信摊开来,盖着卫眠云的诊断记录,压上武惠帝的一份陈情书,薄薄的几张纸,原来就可以还原当年冤案的真相。
“先帝当真是好算计。”那一份原本要随武惠帝一同寂灭的陈情书,被元化留了下来,揭开了这位帝王最后的假面。
承干十七年,肃王联合郯城诸位世家起兵意图颠覆皇权,不想一朝兵败,从人人艳羡的三皇子,沦为阶下囚,经过此事,武惠帝自觉颜面尽失,加上世家利益勾连,纷繁复杂,只能派人前去谈判,免了血流成河。世家见势不对,便决意将迟家推出,伪造数份迟家为肃王一党改造武器,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假象,将天子之怒,集于此一族。
只要杀光了迟家人,他们便可继续高枕无忧,纵使天家忌惮,只要他们谨言慎行、闭口不言,也不怕这中间的曲折。
彼时,没了世家这样的助力,若说只凭肃王一人,加上迟家的武器,要说能搅动如此滔天巨祸,怕是三岁小孩都骗不过。正值镇南关战事吃紧,周氏夫妇前往平乱,武惠帝竟用忠臣之血粉饰皇子的罪行,对于年幼的镇远侯,更是赐他以寂为名,要他时时藏明,不可展露锋芒于人前。卫寂的存在,就是他最好的罪证。
都说天子之怒,万钧之重。
竟不知为了天家颜面,可以草菅人命,可以抹杀功勋。
武惠帝郁郁而终,是否往后那些年里也会有不敢入梦的人。
迟初只觉得可笑,那几张图纸上,连父亲常用的印鉴都不一样,他们竟也敢拿来做证据。这巍巍皇权,到底有什么好的。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沾满了鲜血与不堪,真叫人恶心。
昨夜她还在想这仇该向谁去报,如今就已是绝望。
“原来这就是先帝说的庇护天下百姓,我迟家究竟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不配做这大征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