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维族老人口述关于兵团邻居的记忆
老人说得动情,胡梭和杨小军也听得着迷。
“后来呢?”胡梭托着腮帮子,追问,似乎在听一曲悠长的维族曲子,那老人的声音也异常的悠长。
“后来嘛,”老人的语气柔和下来,眼中泛着回忆的光,“看着他们白天黑夜地拼命,没日没夜地干,手上全是血泡,嘴皮干得裂开一道道血口子,估计是水土不服。生活条件也艰苦,白天拼命,夜里也得不到好的休息,就睡在自己挖的地窝子或者干脆搭建一顶顶的帐篷,真是可怜得很。有的时候,夜里风那个呼呼的吹啊吹啊,我老伴看不下去了,说他们怎么说也是新疆的客人,就把家里最好的白面拿出来,烤了十几个热乎乎的馕,又煮了浓浓一壶奶茶,非要我送过去。”
他模仿着当时的情景,把双手郑重地往前一递:“他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直摆手。我们当时也寻想着,他们的纪律就是那样的。”
“我老伴就有点生气了,用生硬的汉语说:要吃的,要吃的,不吃,身体会坏掉!’硬是把馕塞到他们怀里。
“后来为了说服他们,我和老伴都学了几句汉语,大概是——人是钢饭是铁。”老人动情地说着,他的汉语果然是在跟兵团人交流的时候练就的。
“他们接过馕的时候,手都在抖,那是拿铁锹弄的,可脸上那笑容,还是那么亮堂,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阿布都拉爷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份感慨:“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关系就近了。我们看他们不容易,家里做了抓饭、烤了包子,总会让他们送过去一碗。他们呢,也把我们当成了自家人。”
“等到那年秋天,”老人的语调扬了起来,带着一丝自豪,“他们开垦出的那片田,居然真长出了苞米,金灿灿的,好看得很!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地里长出东西。没想到,他们掰下最大最饱满的几筐,挨家挨户给我们这些邻居送过来,乐呵呵地说:阿卡,这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你们也尝尝鲜。我一方面看着地里结出了庄稼不可置信,另外一方面也为他们开心。没想到,他们当初吹的牛皮居然成真了。”
“我们给他们送的是馕和奶茶,他们还给我们的是自己种出的新粮。”阿布都拉爷爷总结道,用手比画着一个圆,“你来我往的,不仅仅熟络了,心也靠近了。我看着他们本是五湖四海人,不过看着他们那热乎劲,也觉得他们似乎是将这里当家了,心里挺感动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防风林带:“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吹的牛皮,还真的不少。说要在这里种出东西,说要建防风带,说要修渠引水,我们当初也只是听听罢了,谁都没有当真。没想到,他们真的就那样,一桩一件的实现了。”说着,老人家指着外面的馕饼摊子,有点感慨的说,“他们不仅仅画饼,还负责烙饼呢。”
这个比喻让杨小军和胡梭都忍俊不禁,毕竟这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还是那么的风趣幽默。
“渐渐地,这土地就被他们搞得变了样,谁曾想这里曾经是连黄羊都不会造访的戈壁滩呢。”老人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可是这地本来就缺水,任凭他们怎样折腾,都是弄不好的。于是他们修水渠。那可真的是一个要命的活,每个兵团人的手几乎都磨出了血,结出了茧子,夏天,顶着吐鲁番盆地的毒日头,脊背晒脱了一层又一层皮。冬天又得拿着铁锹凿冰。这种苦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有的时候,我过去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一位战士乐呵呵地告诉过,等天山的雪水引来了,那这里也能成为小江南。”
“我们那时候也年轻嘛,有时候赶着羊群从他们工地旁边过,就看他们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抢着坎土曼。我们就摇头,觉得这些人太拼命了嘛。”
阿布都拉爷爷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悠长的声响:“后来嘛,水真的让他们引来了!庄稼地也越来越好了,他们种的小麦、棉花,一年比一年好。再后来,路修通了,电也通了……我脚下这块原来连黄羊都不会光顾的贫瘠土地,如今居然有了集市,附近建起了学校。有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人的心里有一团火就是那样的,不仅仅眼睛亮堂的,干起活来也干劲十足。”
听到阿布都拉爷爷说到这里,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另一位维吾尔族老人艾山忍不住插话:
“对啊!水来的那天,整个戈壁滩都沸腾了,跟大家过节那样。我们这些老邻居都跑去看,清亮亮的水顺着新修的渠道哗啦啦地流进来,就好像水在唱歌那般。多少年了,我在这里长大,这里一到夏天,土地不是皲裂就是板结,第一次看见土地喝饱水的样子。那些兵团人高兴得像个孩子,在水渠边又蹦又跳,有个小伙子直接跪在地上,捧起水就往脸上浇,一边浇一边哭——这估计就是你们说的喜极而泣吧。”
艾山老人眼里闪着光:“更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指着远处连绵的葡萄园:“看到了吗?那些葡萄架,就是兵团的技术员手把手教我们种的。他们不仅仅经营自己的兵团农场,还将带来的经验传授我们。一开始他们带着各种仪器,看这模样怪专业的,那架势——然后很肯定地告诉我们:‘老乡,你们这儿的太阳足,早晚凉快,种出来的葡萄肯定比别处甜!’”
“一开始我们还将信将疑,”艾山笑着说,“祖祖辈辈都只知道放牧、种点麦子,谁想过能种出葡萄?兵团的技术员就每周来回于兵团农场和我们村,怎样搭架子、育苗、施肥通通都教我们,而且还特别的有耐心,一步一步地教。第一年挂果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那葡萄串又大又紧实,一颗颗像紫水晶似的,咬一口,甜得齁嗓子!”
阿布都拉爷爷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感慨:“不止是葡萄,还有无花果、石榴、哈密瓜——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这里能成为聚宝盆。他们从来不小气,也不藏私,有什么新技术、好品种,都先想着我们这些邻居,几乎是倾囊相授的模样。”
说着,两位老人居然互相打趣一下:“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估计如今我们还在牧羊,哪来这么的安逸。”
胡梭遥看那一片的葡萄藤子,没想到那里居然还有兵团人的功劳,开荒——修渠——引水——引种,他们还真的是一条龙服务啊。
“而且他们种植果树的技术还挺多花样的,嫁接——娃娃你们知道有这种技术吗?记得有个叫小李的技术员,”艾山回忆道,“他教我嫁接枣树,还调侃说,这样张冠李戴,真的能结出又大又甜的枣。现在我那十亩枣园,每年收入比过去放羊多了三倍!真的没有想到,他们致富,还想着我们这些老乡和邻居。我老伴老是说,那些年送出去的奶茶和馕,都是百倍的还回来的了,不仅仅结交了好朋友,还从好朋友那里学到了致富的技术。”
渐渐地,这里居然真的成了小江南,成了瓜果之乡。正如他们所讲的,这里的日头大,温差大,结出来的果子又甜又大。而且各路商旅都特别喜欢。
“以前我们只知道风沙和干旱,”阿布都拉爷爷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果园,“现在你看,到处都是绿色,谁都不敢想象这里之前竟然都是黄土。”
“哈哈哈,上次那兵团人不是给你家葡萄园介绍来了酒商嘛?”这位维族老人高兴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