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
绝命
去往行宫的路,夜晚总是十分的寒冷,在外面比不得在宫里,只能捡些不太好的柴火命人生出温热,但在马车冷,下了地更冷,吃得更是不能挑剔什么,胡蕴蓉明白这个时节,有口吃的已是不容易。但她怕珍缡吃不惯,自己但凡有点好的,也都可着给珍缡吃。
玄凌跟淑和的马车就在自己和珍缡的前头,他们走得急,马匹许多没准备好就上路,已是累死了五匹,离行宫还有几日的行程,从来不信神佛的胡蕴蓉,此刻又讨好似地念起阿弥陀佛。
珍缡在生火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抖,明明都快是夏日了,夜里竟然这样难挨,昨日下了雨,煎熬再不必说什么,胡蕴蓉宁可委屈自己,也要给她吃暖穿好,但现在珍缡也不再大大方方接受这些,总是红着眼苦笑说:“姑姑和母亲也别只顾着我啊。”
到第七日的时候,长久的奔波让玄凌不得不放弃让将士和马匹停歇一天。第二日清晨,胡蕴蓉在马车里被吵醒,她惊觉:“怎么了。”
琼脂年纪大了,也不方便总在外面勘查消息,是另一个小宫女来报告的,喜气洋洋道:“回娘娘!是段公公快马赶到!说让陛下放心,赵王殿下马上就来了!”
“赵王来了?”
“是呀,看来京城已经没事了!”
胡蕴蓉狐疑,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走出去,的的确确看到段正的侧脸,正对着玄凌的马车鞠躬请安。那一天,玄凌尤为的开心,不仅在淑和的搀扶下头一次乐意从马车上下来走上两步,还吩咐要好酒好菜,届时犒劳全军。
那时胡蕴蓉只是因为停滞而感到不安,她千千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停,就是她的人生。
浩浩荡荡的人马确实来了,周予沥为首,甄珩,甄嬛在侧。玄凌欢喜的神色,没有多久在重重的包围之下戛然而止,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种形势也足矣叫人感觉毛骨悚然。
“臣甄珩。”甄珩是第一个发声的,他从马上下来,跪伏在玄凌面前,按着规矩行了个礼道,“恭请太上皇圣安。”
“太上皇?”淑和率先质问,“大胆甄珩,父皇并未退位,尔居心不安!”
“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呢,帝姬?”甄嬛看着淑和跟玄凌,这是她第一次由上看着那曾经她费尽心思讨好过的男人,“许久不见,陛下苍老不少。”
“你这个毒妇!”玄凌呵声。
“臣妾忙于和新帝救驾,还未恭请陛下圣安,还望太上皇恕罪。”甄嬛嘴上这么说,语气和神态却是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而予沥,也如他的养母一样,冰冷地看着玄凌,默不作声。
“四郎,当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清河王,一切都是错的。”甄嬛说完这句,背身离去。
胡蕴蓉的车马自然也毫不意外地被围得水泄不通,整整一天,好像没人想起他们一样,也没有任何的供给,等到第二天夜里,才有人送来了吃食和酒水,珍缡刚欢欢喜喜地拿起来,胡蕴蓉直接打了下她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打珍缡。
“妹妹是在怕什么呢。”帘幕之外,一只白皙干瘦的手先伸了进来,随后便是甄嬛的面容。虽然出行艰难,她穿着却还是华贵非凡,“这菜可是没有毒的。”
“妹妹?”
“如今沥儿登基,哀家自然称呼你一声妹妹。”她说着,端坐在胡蕴蓉的面前,身边还有几个侍卫,“不过你欺君罔上,哀家也同沥儿商议,到底为了皇家的体面,就不尊你为太后,仍称你为皇后。”
“皇后?”胡蕴蓉嗤笑出声,“那琅嬅是什么啊,也就你,想得出这种混蛋的主意。”
“哀家知道,你心里一定是不服气的,但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就的,若非你和皇上,喜好奢靡,任人唯亲,又怎会弄得今天这个颠沛流离的下场?”甄嬛说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
“最没资格说我任人唯亲喜好奢靡的就是你了。”胡蕴蓉不住地冷哼,“当年钦天监说得可真是准,说予沥亲缘薄,可不是吗,克死了亲娘,两个嫡母也不过这般下场,现在连亲生的父亲都被他咄咄相逼,下一个,就是你甄嬛!”
“识时务者为俊杰,妹妹何苦逞口舌之快?你已是阶下囚。哪怕是为了和睦帝姬着想,你也该明白这些道理才是。”
胡蕴蓉到这里无法反驳,确实,如今他们已经被予沥带来的兵马包围,那些原本跟随他们而来的士兵将领,比不得予沥同甄嬛带来的人马数量,其中恐怕还有李家的人,他们就算顾忌玄凌几分,也顾不上自己。
胡蕴蓉似乎认命了,她拿起鬓发边的一根银钗,放入酒中,不出一会,就变为黑色,旁边的琼脂跟珍缡已是大惊失色,胡蕴蓉轻笑看向甄嬛:“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哀家怎么可能放过你,是你害死了清河王,他那么好的人……”
“我不想听你提那些陈年旧事,也不想听你那些儿女情长的事。”
甄嬛看着她,最后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若你服下,我就允诺让你的女儿平安到达行宫,从今以后,她依然是大周的金枝玉叶。”
“如果我喝了?你当真会保佑她平安吗?”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珍缡这时候已经扑倒胡蕴蓉的怀里:“母亲,不要!”胡蕴蓉转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孩子,她最后的念想就是这个孩子,这些年,她已经有太多幸福的时光,这种幸福不是她偷来的,是她挣来的,她只叹这段时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短暂,早知要生离死别,谁想死别快于生离?
“琼脂,今后你代替我,好好陪着帝姬。”胡蕴蓉说完,又看着甄嬛道,“你叫人把她们带下去吧,我不愿她们看到我惨死的模样。”
甄嬛斜眼看向旁边的侍卫,珍缡和琼脂无不挣扎哭泣着,就像濒死的鱼,在旱地上做着无用的挣扎,胡蕴蓉执起酒杯,果然,她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果敢,她的手第一时间颤抖着,甚至将酒洒出来些许。
“这也是清当年喝过的毒酒。”甄嬛在她耳畔说着这一句,但是胡蕴蓉已经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了。酒杯中好像映着什么人的影子,珍缡,琼脂……母亲,父亲……
“你们来接我了吗?”
胡蕴蓉如此喃喃着,将毒酒送入了自己的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