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执念
玉佩上的“叶”字被血浸透，红得像要滴下来。司落叶握着它，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些被体温焐热的刻痕，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宋清玉为他刻这玉佩时的模样——那时对方坐在桃树下，刻刀划破手指，血珠滴在玉面上，他慌忙要去拿药，却被按住手：“这样才好，血契为证，生生世世都能找到你。”
“生生世世……”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口的玉佩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要将那些滚烫的记忆全灌进魂魄里。雪团从他袖中飞出，灵蝶尾尖的碎片亮得刺眼，翅膀上的金边已经连成了圈，映得牢房的石壁都泛着暖光。
厮杀声越来越近，狱卒们的惨叫和刀剑碰撞的脆响混在一起。司落叶将装着桃花瓣的香囊塞进衣襟，又把镇魂鼎从袖中摸出来——银袍人说过，这鼎能暂时收纳残魂，可他此刻只想紧紧攥着这半块染血的玉佩，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温度。
“快走！”银袍人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他玄色的衣袍上沾着血，兜帽被剑气挑落，露出张与宋清玉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鬓角多了几缕银丝。
司落叶猛地擡头，看清他面容的瞬间，魂魄像被惊雷劈中。那些被忘忧铃压制的记忆碎片疯狂拼凑——忘川河畔为宋清玉渡灵力的神秘人，竹屋结界上与清心草同源的符文，还有此刻对方锁骨处那道与宋清玉后背一模一样的疤痕……
“你是……”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指向对方的脸，“你是清玉的……”
“先离开这里！”银袍人打断他，挥袖打碎牢门的锁链，“太子的人已经包围了天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司落叶被他拽着往外跑，穿过厮杀的人群时，清心草的藤蔓突然从玉佩里钻出，缠上银袍人的手腕。草叶上的桃花纹与对方锁骨处的疤痕相呼应，发出耀眼的红光。
“你果然是……”司落叶的眼泪突然掉下来，这次忘忧铃没有作响，那些被强行剥离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冲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你是清玉的残魂所化，对不对？”
银袍人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藤蔓，又看向司落叶眼角的泪，喉结剧烈滚动：“别胡说。”
“那你为什么戴着忘忧铃？为什么你的袖口有星纹？为什么你知道他所有的事？”司落叶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就是他！你是他留在忘川河畔看守残魂的那部分！”
三百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宋清玉在断魂崖顶推开他时，魂魄曾剧烈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原来那时他就将自己的魂魄分成了两半，一半化作九片残魂护他轮回，另一半留在忘川维持残魂不散。
银袍人猛地转过身，玄色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擡手按住司落叶的肩，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是又如何？我只是他的一缕残魂，没有完整的记忆，更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你该继续去找剩下的残魂，而不是在这里纠缠。”
“我不找了。”司落叶抓住他的手腕，清心草的藤蔓越缠越紧，将两人的血珠引到一起，在玉佩上汇成个完整的“清叶”，“我知道剩下的残魂在哪了。”
他看着银袍人震惊的眼睛，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从脸颊滑落：“你说过，他的残魂散落在各个世界，可你没说，最完整的那片一直守在我身边。”
四片残魂在玉佩里共鸣，发出震耳的嗡鸣。天牢的穹顶突然裂开道缝隙，月光倾泻而下，照亮银袍人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他正在与玉佩里的残魂融合。
“别这样……”银袍人想推开他，却被牢牢按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拉扯，那些属于宋清玉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疼得他几乎要消散，“这样会让你也魂飞魄散的！”
“三百年前你替我挡烈火，三百年后换我护你一次。”司落叶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四片残魂的光芒透过玉佩注入银袍人体内，“还记得寒潭边的约定吗？你说要陪我看遍六界的桃花，少一眼都不算数。”
银袍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终于冲破枷锁——寒潭边的冰糖甜，桃林里的画轴香，断魂崖顶的红绳暖……原来他不是没有完整的记忆，只是不敢记起，怕自己会忍不住打破约定，强行将司落叶留在忘川。
“落叶……”他终于叫出这个藏了三百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宋清玉独有的温柔，“我好像……想起你了。”
两人的身体在月光下逐渐交融，四片残魂与银袍人的魂魄合为一体。雪团振翅飞起，灵蝶的翅膀上出现了第五道金边，尾尖的碎片亮得像颗小太阳。
“还有五片……”司落叶轻声说，感觉有温暖的灵力流遍全身，那是宋清玉的气息，“我们一起去找。”
融合后的宋清玉穿着熟悉的月白长衫，只是鬓角还留着几缕银丝。他擡手替司落叶擦去脸上的血，指尖抚过那枚染血的玉佩：“剩下的残魂在妖界，当年害我的那个妖物把它们锁在了万妖窟的冰牢里。”
他的记忆已经完整，包括那妖物的来历——三百年前被宋清玉救过的蛇妖，因嫉妒他对司落叶的偏袒，在断魂崖设下陷阱，又篡改他的残魂记忆泄愤。
“它怕你集齐残魂后报复，才故意引导你在轮回里受苦。”宋清玉握紧司落叶的手，五片残魂的光芒在两人周身流转，“但它不知道，每一世的苦难，都让我更清楚地记得，我要等你。”
万妖窟的冰牢比想象中更冷。冰壁上嵌着五颗发光的珠子，每颗珠子里都裹着片宋清玉的残魂，珠子周围缠绕着黑色的妖气，正一点点吞噬残魂的光芒。
“那是噬魂妖的内丹所化。”宋清玉指着冰牢中央的黑影，“它将自己的内丹分成五份，用怨念加固，就是为了让我的残魂永无宁日。”
黑影缓缓转过身，露出张美艳的女子脸，正是当年的蛇妖。她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喷出毒液般的恨意：“宋清玉，你果然还是找到了他。你就这么爱他？爱到连自己的魂魄都不要了？”
“我从不是为了他不要魂魄。”宋清玉将司落叶护在身后，五片残魂在他体内共鸣，月光般的灵力化作长剑，“是因为有他，我的魂魄才有意义。”
蛇妖尖叫着扑过来，黑色的妖气卷着冰锥刺向司落叶。宋清玉挥剑挡开，灵力与妖气碰撞的瞬间，冰牢剧烈震颤。司落叶突然想起银袍人说过的话，清心草能克制一切怨念，他立刻将玉佩贴在冰壁上，清心草的藤蔓顺着冰面蔓延，所过之处，黑色的妖气纷纷退散。
“不可能！”蛇妖看着自己的内丹珠子被藤蔓缠绕，发出惊恐的尖叫，“这草明明被我下了诅咒……”
“你忘了，清心草是用他的心头血养的。”司落叶的声音冷得像冰，五片残魂在藤蔓的引导下飞向玉佩，“你的诅咒，怎么可能胜过他的执念？”
最后一片残魂融入玉佩的瞬间，冰牢轰然倒塌。蛇妖的内丹化作飞灰，她惊恐地看着宋清玉逐渐凝实的身体，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她恨的是得不到的嫉妒，而宋清玉的爱是甘愿付出的守护，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万妖窟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宋清玉牵着司落叶的手站在树下，九片残魂终于合一，他鬓角的银丝也变回了墨色，和三百年前那个在桃林里画轴的少年一模一样。
“我们回家吧。”司落叶摸着心口的玉佩，那里的“清叶”二字终于完整，暖得像揣了颗小太阳。
宋清玉笑着点头，从袖中摸出个熟悉的银锁，锁身上的“落叶”与“清玉”在阳光下闪着光：“早就想给你戴上了，在忘川的三百年，我每天都在打磨它。”
银锁扣上颈间的瞬间，司落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擡手去擦，发现是眼泪——忘忧铃不知何时已经碎了，化作光点融入桃花瓣里，像从未存在过。
“哭什么？”宋清玉替他拭泪，指尖的温度还是那么暖，“不是说要去看六界的桃花吗？再不走，第一次的花期就要过了。”
司落叶抓住他的手，感觉五片残魂在体内安稳地跳动，像两颗紧紧相依的心。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突然想起宋清玉最后一世说的话。
“你说桃花开了，是在等我回来，对吗？”
宋清玉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蜜来：“是，我等了你三百年，终于等到我的桃花开了。”
雪团在他们头顶盘旋，灵蝶的翅膀上，九道金边围成个完整的圈，尾尖的魂魄碎片化作颗真正的桃花，在阳光下闪着永恒的光。
原来所谓轮回，所谓苦难，都只是为了让相爱的人能在千万次错过后，依然能找到彼此。就像寒潭的冰糖会化，桃林的画轴会黄，但刻在骨血里的执念，永远都在。
六界的桃花还在等他们去看，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