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蛊
噬心蛊
玄霜宗的山门隐在云雾深处，青石板路蜿蜒而上，两侧古松苍翠，偶有仙鹤掠过，鸣声清越。宋清玉踏上石阶时，脚步微顿，流霜剑悬在腰间，剑柄的纹路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温热。司落叶走在他身侧，见他望着山门匾额上“玄霜宗”三个鎏金大字出神，便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仙长，进去吧。”
宋清玉回过神，看向少年。晨光穿过云隙落在司落叶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像极了当年在竹舍晒药草时的模样。他唇角微扬，嗯了一声，牵着少年的手拾级而上。
山门值守的弟子见了他们，先是愣在原地，随即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弟子……参见清景仙尊！”
这声“清景仙尊”穿过晨雾，惊动了山门内的弟子。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有须发皆白的长老，有束着总角的少年弟子，他们望着宋清玉的眼神里，有敬畏，有激动，还有掩不住的热泪。
“真的是清景仙尊！”
“仙长回来了！”
“云岗山终于等回仙尊了！”
人群中，林婉清提着裙摆跑来，白衣翻飞如蝶，到了近前却红了眼眶：“仙长，您可算回来了。”
宋清玉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在这里授业的恩师，一同练剑的师弟，还有那些在望月崖下偷偷听他讲道的小弟子。原来有些羁绊，即便被岁月尘封，也从未真正断裂。
掌门早已候在大殿前，灰袍拂地，鬓角又添了些霜白，见了宋清玉，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清玉，欢迎回家。”
“师兄。”宋清玉喊出这两个字时，声音微哑。他想起那个雪天，师父将刻着“玄霜”二字的玉佩塞进他手心，说“江湖路远，莫忘归处”。原来所谓归途，从来不是一处固定的地方，而是有人等，有人念，有牵挂的地方。
掌门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看向司落叶，眼中带着笑意：“这位便是司小友吧？多谢你一路照顾清玉。”
司落叶连忙行礼：“晚辈司落叶，见过掌门。仙长护我良多，谈不上照顾。”
“好孩子。”掌门朗声笑了，“玄霜宗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大殿内的香炉燃着凝神香，烟气袅袅。掌门召集了长老们议事，宋清玉坐在曾经属于他的位置上，看着案几上熟悉的《云岚心经》抄本，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还有他年少时批注的墨迹。
“影阁余党已清，《洗髓经》副本也已销毁，”大长老抚着长须，语气凝重，“只是江湖上传言，影阁当年还藏了一批‘噬心蛊’，若流入江湖，恐会掀起腥风血雨。”
宋清玉擡眸：“噬心蛊的炼制之法，记载在《毒蛊秘录》里，我曾在师父的藏书阁见过残卷。此蛊以活人精血喂养，中蛊者会被操控心智，沦为傀儡。”
他的话语清晰笃定，仿佛从未忘记过这些。长老们交换着欣慰的目光，司落叶坐在他身后的客座上，看着他从容议事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的宋清玉，与竹舍里那个会对着药草出神的人，其实从未有过分别——眼底的温柔还在，只是多了份属于仙尊的担当。
议事结束时，日头已过中天。掌门留他们在膳堂用饭，素面配着清炒的山笋，味道竟与竹舍的家常菜有些相似。司落叶正埋头吃面，忽然听到宋清玉对掌门说：“师父，我想回望月崖住。”
掌门微怔，随即了然笑道：“也好。那里清静，适合养伤。只是宗门事务……”
“仙长若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处理文书。”司落叶连忙接话，他跟着宋清玉学过玄霜宗的典籍，寻常事务倒也能应付。
宋清玉看了他一眼，眼底漾起暖意：“嗯，落叶学得很快。”
掌门见他们默契十足，便不再多言，只嘱咐道：“望月崖的竹楼我让人打扫干净了，缺什么就跟管事说。对了，你师弟的忌日快到了，记得去他坟前看看。”
提到师弟，宋清玉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声应道：“知道了。”
望月崖的竹楼果然一尘不染，窗台上摆着新换的兰花，药圃里的蚀骨草被移栽到了结界内，旁边种着司落叶喜欢的薄荷。宋清玉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的陈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书案上还放着他当年未画完的山水画，画的正是竹舍外的那片竹林。
“仙长以前常来这里吗？”司落叶摸着墙上挂着的剑穗，是用晒干的桂花编成的，香气依稀可闻。
“嗯，”宋清玉走到窗前，望着崖下翻滚的云海，“当年闭关修炼，或是心烦时，都会来这里住些日子。”
他忽然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竟是些花籽：“在镇上买的，你说过喜欢花，我们种在廊下吧。”
司落叶眼睛一亮，连忙找来锄头：“现在种，秋天就能开花了。”
两人蹲在廊下翻土，指尖沾了泥土，却笑得开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竹楼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清香，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宁。
夜里，司落叶被冻醒，起身想去关窗，却见宋清玉坐在月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枚刻着“玄霜”的玉佩。月光洒在他身上，侧脸的线条冷冽如冰雕，却又在眼底藏着一丝脆弱。
“睡不着？”司落叶走过去，给他披上一件外袍。
“想起一些事。”宋清玉的声音很轻，“我师弟，名叫沈安晏，比我小三岁，总爱跟在我身后喊‘师兄’。他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司落叶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那年他随我下山历练，遇到影阁的人抢夺《洗髓经》，”宋清玉的指尖泛白，“我为了护经书，没能护住他。他被噬心蛊所伤，临终前……让我杀了他。”
月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像结了层薄霜。司落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仙长已经做得很好了。安晏师弟若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
宋清玉望着崖下的云海，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强，才会失去他。所以这些年，我拼命修炼，想要变得更强，却忘了……有时候握紧拳头，反而会失去更多。”
他转头看向司落叶，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幸好，没有再失去你。”
少年的脸颊腾地红了，连忙移开目光，却被宋清玉轻轻捏住下巴，强迫着迎上他的视线。月光下，仙长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落叶，”宋清玉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在竹舍的时候，我问你若我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会不会讨厌我。现在我想问你，若我想贪心一点呢？
司落叶奇怪的看了一眼宋清玉道；什么？
两个字落进风里，被风吹散了。宋清玉注视着他，带着独有的温和，远处的钟声响了三下，是亥时的定更，宋清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
三日后，是沈安晏的忌日。宋清玉带着司落叶去了后山的墓园，墓碑上的照片是个眉眼弯弯的少年，笑得一脸灿烂。宋清玉将一束花放在碑前，轻声道：“小安，我回来了。给你带了新茶，是你以前总偷着喝的雨前龙井。”
司落叶也学着他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安晏前辈，我是司落叶。以后我会陪着仙长，您不用担心他。”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墓碑前，像是无声的应答。宋清玉望着照片里的少年，眼眶微红，却没有落泪。司落叶知道，有些伤痛或许永远无法磨灭，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独自承受。
回到竹楼时，林婉清正在药圃里摘草药，见他们回来，扬声道：“仙长，落叶，我带了些新采的莲子，炖羹给你们吃？”
“好啊。”司落叶笑着应道，“我去烧火。”
竹楼的厨房很小，司落叶蹲在灶台前添柴，宋清玉站在旁边剥莲子，指尖白皙，动作熟练。林婉清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默契的样子，忽然笑道：“仙长以前最讨厌剥莲子，说太麻烦，现在倒是做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