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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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土坯房里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压抑的呼吸声。簪冰春蜷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眼睛又红又肿,白天争吵时法斯文那些刻薄冰冷的话语,和他最后那点别扭的让步混杂在一起,在她脑子里反复撕扯,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起一把更旺的邪火。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啃噬着她的理智。她猛地抓过枕边电量满格的手机,屏幕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几乎是泄愤般地戳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对话框,手指颤抖着,用力砸下几个字:
「我讨厌你,就这样吧。」
发送成功。
还不够。那股邪火驱使着她,她红着眼,动作又快又狠,找到拉黑选项,确认。删除联系人,确认。微信,拉黑。电话,拉黑。所有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通通切断。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猛地扔到床尾,仿佛扔掉什么烫手山芋,拉起被子蒙过头,心脏却在黑暗中砰砰狂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和巨大的空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一阵急促又执着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不是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安静如鸡地躺在床尾。声音来自门外。
她头痛欲裂地爬起来,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姵姐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的手机正响个不停,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但显然来自帝都的号码。
“冰春!”姵姐一看到她,立刻把响个不停的手机递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你和法斯文吵架了?”
簪冰春看着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又看了看姵姐的脸色,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吵得……不小?”姵姐看着她的表情,试探着问,随即叹了口气,“电话打到我这儿了,打了一早上,快被打爆了。你……你接一下吧?不然我这……”
簪冰春沉默地接过那部仿佛烫手的手机,指尖冰凉。她转身走回昏暗的屋里,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她没说话。
听筒里先是一段极其压抑的沉默,然后,法斯文那把低沉沙哑、带着明显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焦躁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了昨晚的暴怒和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试图维持平静的急切:
“冰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干涩,“我给你买了机票,今天最早一班。回家。”
听到这种仿佛无事发生、直接下达命令的语气,簪冰春心底那把本以为熄灭的火轰一下又爆燃起来。所有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她对着手机,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地吼了回去:
“回你妈!法斯文!你能不能滚?!我现在很讨厌你!我们完了!你听不懂吗?已经完了!”
吼完,她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按下了挂断键,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将手机扔还给门口的姵姐,胸口剧烈起伏。
姵姐接过手机,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敢出声。
以前的簪冰春,是绝不敢这样的。但现在的她,就是被他惯成了这样,无法无天,敢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扔出去的手机几乎在下一秒又疯狂地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执着得可怕。
簪冰春背过身去,不想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和偏执。
姵姐看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又看看簪冰春紧绷的背影,进退两难。
最终,簪冰春像是被这铃声吵得彻底没了脾气,或者说,心底某个角落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她猛地转过身,一把从姵姐手里夺过手机,再次接通,不等对方开口,就极其不耐烦地吼道:“你干嘛?!烦不烦?!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的法斯文被她吼得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竟然放缓了许多,那股焦躁和命令被一种极其生硬的、试图安抚的语气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声下气?
“冰春,”他忽略她的怒吼,自顾自地说,语速有点快,像是怕又被挂断,“我……我给你们买了点吃的,让人送过去了,应该快到了。都是你平时喜欢的牌子,还有一些适合老人小孩的……记得拿,好吗?”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迂回讨好的方式,让簪冰春满腔的怒火猛地一滞,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愣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刺:“法斯文,没用。你以为这样就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法斯文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份生硬的安抚再也维持不住,透出一种罕见的、几乎是笨拙的慌乱和坦诚,“冰春……原谅我,好吗?”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最终有些语无伦次地、几乎是破罐破摔地吐出了最真实的想法,带着一股浓浓的醋意和委屈:
“我就是……我就是想抱你。我又抱不到。”“你对他们……又是抱又是笑的,我不爽。”“我就是不爽,才……才发的脾气。”
这番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近乎幼稚的坦白,让簪冰春彻底怔住了。她握着手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电话那头,法斯文似乎也因为自己这番口不择言而感到一丝懊恼,呼吸声变得有些重。
短暂的沉默后,簪冰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尖锐,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关我什么事。法斯文,你自己反省吧。”
说完,她再次挂断了电话。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把手机扔开,只是握着那部依旧残留着他声音温度的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久久没有动弹。
几分钟后,院子外面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和短暂的鸣笛声。
屋外汽车的引擎声和短促的鸣笛,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簪冰春还握着那部属于姵姐、却仿佛烫手的手机,指尖微微发凉。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姵姐比她反应更快,几乎是松了口气般快步走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她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某知名高端生鲜配送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捧着好几个印着精致logo的保温冷链箱,箱体上还凝结着细微的水珠,与这土坯房的简陋格格不入。
“冰春,这……”姵姐看着那些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箱子,表情有些无措,又看向簪冰春。
簪冰春沉默地看着。工作人员打开箱盖,里面是分门别类放好的东西——进口的晴王葡萄、包装精美的和牛牛排、纯手工制作的精致糕点、甚至还有一大盒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蛋白粉和老年人营养品,林林总总,几乎堆满了角落。
这根本不是“买了点吃的”,这简直是把半个高端超市的生鲜柜台搬来了这穷乡僻壤。
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陌生号码。
簪冰春盯着地上那堆过于昂贵的“歉意”,胸口堵着的那口气非但没顺下去,反而更闷了。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认命般地再次接起电话,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浓浓的嘲讽:
“法斯文,你什么意思?拿钱砸我?你觉得这些玩意能抵你昨天说的那些混账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被她这带刺的话噎住了。随即,他的声音传来,依旧沙哑,却褪去了最后那点强装出来的平静,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不管不顾的急切:
“不是……冰春,你听我说。”他语速很快,像是怕她立刻挂断,“那些话是假的,都是我气疯了胡说的。我怎么可能嫌你……我嫌的是他们碰你,是那些泥沾到你身上,是我抱不到你!”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破罐破摔的焦躁:“我知道你生气,你讨厌我,你说完了……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东西你收下,给那老太婆和小孩吃,或者扔了,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