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萤火虫
夜色如墨,又似温柔的绒毯,轻柔地覆盖了寂静的山林。
一轮皎洁的满月悬于墨蓝天鹅绒般的夜幕中央,清辉遍洒,将层叠的树影勾勒得影影绰绰。
无数星子不甘寂寞,在深邃的宇宙幕布上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与地上的精灵遥相呼应。蝉鸣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在林间低徊流转,是夏夜永恒的交响。
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清甜的、微苦的、馥郁的,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无声地宣告着山野的生机。
苏桃一只手紧紧牵着顾源微凉而干燥的手掌,另一只手举着手电,光束刺破前方小径的幽暗,在布满苔痕和落叶的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圈。
两人并肩漫步在蜿蜒的林间小路上,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里条件虽然艰苦得像荒野求生,”苏桃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声音轻快,“但你看这风景,好得简直不像话。感觉整个银河都掉进这山里了。”
顾源的目光并未追随那璀璨星河,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始终温柔地缠绕在苏桃的侧脸上。
月光为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她眼中映着星辉,亮得惊人。他唇角微扬,声音低沉而清晰:“嗯,风景确实极好。山好,水好,星月都好。”他顿了顿,目光更专注地锁住她,“让人……流连忘返。”
苏桃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深意,倏地转过头,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狡黠的光:“顾先生,你这‘流连忘返’,说的是这景呢……”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还是……说人啊?”
顾源低低地笑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他反手将那只作乱的小手完全包裹住,坦诚地望进她眼底:“都有。景致无双,”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但眼前人,才是这无边夜色里,最让我挪不开眼的风景。”
这直白的情话让苏桃心头一甜,脸颊微热。
她依偎着他继续前行,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思绪飘到了剧本上:“这场戏的男女主角,就是在这里放下所有防备,敞开心扉,互相治愈童年创伤的。多美的意境啊……”
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随即又有些遗憾地轻叹,“可惜我从小在钢筋水泥的城里长大,没体会过在真正的乡村里撒欢——捉萤火虫、玩泥巴、下河摸鱼,那些听起来就很快乐的童年。”
话音刚落,苏桃就懊悔地咬住了下唇。
昏了头了!她怎么能在他面前提“童年”这个词?那些被他深埋的、带着刺的灰暗记忆……她小心翼翼地侧头偷瞄顾源的神色,果然看到他唇边的笑意淡了些,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沉郁的阴影。
“我……我是说,”她连忙笨拙地转移话题,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咳,今晚月色真美!对了顾源,你……你期末考试都过了吧?没挂科吧?”这话题转得生硬无比。
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懊恼和小心翼翼的关切,顾源心中那点因回忆泛起的苦涩涟漪,竟奇异地被一股暖流抚平了。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语气恢复了温和:“嗯,都过了。放心,没给你这位‘学姐’丢脸。”他故意用轻松的调侃化解她的不安。
“那就好!”苏桃松了口气,绽开笑容。
一个念头如同萤火般在她心中点亮:既然他的童年缺少明亮的色彩,那她为什么不能从现在开始,和他一起,亲手描绘只属于他们的、温暖而美好的记忆呢?
“走!”她忽然来了精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用力拉了他一把,“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不由分说,苏桃拉着顾源,像两只灵巧的鹿,在月光斑驳的竹林中穿梭。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引路。
穿过一片又一片幽深的竹海,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隐秘小平原。柔软的草地像铺开的绿色绒毯,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潺潺流淌。
而最令人屏息的景象,在溪畔的树丛和草丛间。
无数点微小而明亮的黄绿色光芒,如同被揉碎的星辰,又似坠入凡间的精灵,轻盈地、无声地飞舞着,盘旋着,忽明忽灭。
它们或聚集成流动的光带,或独自闪烁,将这片小小的天地妆点成一个梦幻迷离的童话世界。
“小源,你看!”苏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叹和献宝般的雀跃,她指着眼前这漫山遍野、如梦似幻的流萤,“好看吗?”
顾源的目光被这奇景攫住了一瞬,那点点萤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如同落入深潭的星辰。但很快,他的视线便移开,重新落回身边人的脸庞。月光与萤火交织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她眼中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期待,比这世间任何光芒都要璀璨。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饱含情意:
“嗯,看到了。很美,也很……”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浪漫。”这个曾经与他绝缘的词,此刻由心而生。
苏桃拉着他,在溪边找到一块被月光晒得微温的平整大石坐下。
顾源紧挨着她,肩并着肩。
苏桃自然而然地歪头,将脑袋轻轻靠在他坚实可靠的肩膀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这里,就是我们剧组最重要那场戏的取景地。”她望着飞舞的萤火,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精灵,“男女主角在漫天流萤的见证下,终于互诉衷肠,许下了一生的誓言。”她的语气带着编剧的职业感,又浸染着对这一幕的深深喜爱。
“戏里的萤火虫是爱情的见证者,”苏桃忽然擡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向顾源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但小源,你知道吗?那些是演出来的情愫。而我们之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宣告“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比这溪水长流,比这山峦坚定。”
她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神却勇敢无畏,“我好像……从来没有很正式地对你说过。顾源,我爱你。不是编剧笔下虚构的爱,是我苏桃,真真切切地爱着你这个人。未来的人生,无论高山低谷,晴天雨季,我都想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完。”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告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顾源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喉头哽咽。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用力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瓣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带着虔诚和颤抖。
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捧出:
“桃桃……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湿意,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恋、珍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隐忧。“爱到……有时候会害怕。”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怕这幸福太满,太耀眼,会像这萤火一样短暂。怕命运无常……怕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了……”
他的声音哽住,眼角泛红,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答应我,桃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像太阳一样热烈地活着……好吗?”
听到他话语中那沉重的“不在”,苏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瞬间蹙紧了眉。
她用力摇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声音带着委屈和一丝嗔怒:“你胡说什么!不许说这种话!你比我小那么多岁呢!就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该是我这个‘老人家’先走一步才对吧!不准你咒自己!”她擡手想捶他,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
顾源看着她为自己流泪,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幸福太盛而产生的惶恐不安,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强大的暖流覆盖。
他将她重新紧紧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带着深深的歉意和释然:“对,对,是我胡说!是我太贪心,太高兴了,高兴得……像踩在云端,怕这一切美好只是黄粱一梦,怕梦醒了,你就不见了……”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苏桃在他怀里用力吸了吸鼻子,也紧紧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把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不是梦!顾源,你看,”她指向漫天飞舞的萤火,“它们都是真的,我也是真的,我们的爱是真的!我们要一直、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