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班
探班
“导演——!又断水了!”道具组的小黄拖长了调子哀嚎,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有气无力,他手里拎着个空空如也、内壁挂着可疑水垢的大塑料桶,像举着面投降的白旗。
林晓楠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闻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额角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腮线滑落。
她抄起旁边的大喇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和疲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咬牙再坚持最后一周!就剩三场戏了,拍完立马转场,我说话算话!”喇叭的回音在山坳里嗡嗡作响。
“林导,不是我们不坚持啊!”小黄苦着脸,手里的破蒲扇扇得呼呼作响,却只搅动起一股更燥热的气流,“您瞅瞅,我这都腌入味了,一周没沾水!男女主角更惨,三天!三天没洗澡了!那味儿……拍亲密戏的时候,我都怕他们把对方熏晕过去!这……这还怎么演啊?”她夸张地皱起鼻子,引来旁边几个同样汗流浃背的工作人员心有戚戚焉的点头。
林晓楠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被烈日和缺水折磨得失去光彩的脸,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深深的无奈:“我知道大家苦!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最近的镇子两百多公里山路!干净水源是战略物资!上哪变去?克服!必须克服!等进了城,我请客,包场搓澡!想泡多久泡多久,行不行?”
这近乎哄孩子的承诺,暂时压下了此起彼伏的抱怨。众人认命般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各就各位,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无声的焦灼。
不远处,一个充当临时编剧室的帆布帐篷里,空气更是凝滞闷热。
苏桃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行军椅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疲惫却专注的脸。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后背的t恤湿了一片深色。
她正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指尖在滚烫的键帽上翻飞,修改着导演刚提出的紧急调整。就在思路如泉涌时,一阵密集刺痒感从小臂传来,低头一看——五六只肥硕黝黑的山蚊子,正贪婪地趴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肚子鼓胀,如同移动的微型血袋!
“嘶——”苏桃倒抽一口凉气,瞬间从创作的云端跌回现实的泥沼。
她手忙脚乱地挥动胳膊,噼里啪啦一阵拍打,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和花露水的辛辣。好不容易驱散了这批“空袭部队”,她看着自己胳膊上迅速肿起、连成一片的红疙瘩,欲哭无泪。
带来的驱蚊水早已见底,此刻喷上去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无奈地双手合十,对着帐篷里嗡嗡盘旋的“余孽”们,用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点绝望的语调碎碎念:“各位蚊子大哥大姐,行行好,放过小女子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再被你们这么开自助餐,真的要贫血晕倒了!求求了,换个目标行不行?隔壁场务大哥肉多血厚……”
正当苏桃跟这无处不在的“空中霸主”斗智斗勇、狼狈不堪时,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更热的风裹着尘土涌进来。
道具组的小黄探进半个身子,她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桃姐!桃姐!快快快!外面!外面有人找你!”
苏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没好气地问:“谁啊?这么大惊小怪的。”她以为是导演催稿。
“说是你男朋友!”小黄眼睛发亮,手里的破蒲扇指指点点,“叫顾源!我的天,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就在外头呢!被拦着了,你快去看看!”
“顾源?!”苏桃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他怎么找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夹杂着狼狈的窘迫感瞬间冲上头顶。
她顾不上胳膊的痒痛,也顾不上整理自己汗湿凌乱的头发和沾着灰尘的衣裤,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
灼热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
她用手搭了个凉棚,焦急地望向剧组临时拉起的简陋警戒线外。
果然,一个穿着清爽浅蓝色衬衫的颀长身影,正挺拔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误入荒漠的修竹,与周围灰扑扑、汗津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正是顾源!他脚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旅行背包,风尘仆仆,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了几缕,却丝毫不减那份清俊逼人。
此刻,他正被两个穿着剧组统一黑色安保制服的工作人员拦着。
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解释:“不好意思先生,剧组保密拍摄,没有内部员工证,一律不能进。请您理解。”
顾源神色平静,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迅速掏出手机,点开屏幕,递到对方面前,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美女,请看,我是苏桃编剧的男朋友。这是我们的合照,很多张。还有聊天记录,可以证明关系。”屏幕上,是他和苏桃笑容灿烂、依偎在一起的照片。
小李凑近看了看照片,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顾源过于出众的外形,还是坚定地摇头:“抱歉,照片不能完全证明身份。没有证件,按规定就是不能放行。请您离开,不要干扰我们工作。”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就在顾源眉头微蹙,准备进一步解释时,一个带着喘息和急切的声音及时响起:“小李!别拦他!放他进来!他是我男朋友!”
苏桃一路小跑过来,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泛着红晕,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还有些不稳。
被叫做小李的女孩闻声回头,看到是苏桃,脸上立刻由严肃切换成了热情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哎呀!原来是桃姐的男朋友啊!早说嘛!这么帅!快请进快请进!”她麻利地拉开警戒线。
警戒线一开,顾源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苏桃,那眼神如同穿越漫长黑夜终于寻到灯塔的航船,炽热而专注。
他拎起背包,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几步便跨到了她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他张开双臂,带着山风的气息和烈日下的热意,就想将她用力拥入怀中。
“别!”苏桃却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双手下意识地挡在身前,脸颊瞬间红得滴血,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慌乱,“别……别靠近我!”她声音发紧,几乎带着点哀求的味道,“我……我都一周没洗澡了!身上又脏又臭,全是汗味和……和蚊子包!真的会熏着你的!”
她这副避之不及、自惭形秽的模样,像根小刺,轻轻扎了顾源一下。
他眉头倏地蹙紧,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疼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仅没停下,反而更快地向前逼近一步。他一手轻松地拨开她挡在身前的手,另一只手臂已经强势而温柔地环过她的腰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猝不及防的她稳稳地、密密实实地圈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属于他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风尘仆仆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他低下头,温热的脸颊贴着她汗湿微凉的鬓角,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思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钻进她的耳蜗,也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傻瓜……我翻山越岭,飞机倒地铁,还坐了七个小时车,又徒步走了两小时才找到这里,是为了闻你身上的香水味吗?”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半年多的分离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珍宝都揉进骨血里,声音闷闷地,带着无限的眷恋,“我不嫌弃你。桃桃,半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骨头疼。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那坚实温暖的怀抱,那低沉诉说的思念,瞬间瓦解了苏桃所有的狼狈和坚持。
眼眶蓦地一热,积蓄的委屈、辛苦和汹涌的思念如同开闸的洪水。
她不再挣扎,反手紧紧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汗意却无比安心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在他怀里响起:
“小源……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