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军
付小军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研磨咖啡豆的焦香和烘焙甜点的甜腻气息,本该是慵懒惬意的时光。
然而,靠窗角落里的苏桃,却坐立难安。
她早早到了,选了这个能第一时间看到入口的靠窗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搓揉着衬衫柔软的衣角,泄露着内心的忐忑。
苏桃的眼神一次次飘向窗外,捕捉着每一个经过的身影。
当那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步伐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气势的中年女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苏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是弹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礼貌却难掩紧张的微笑:“顾……顾妈妈,您好!”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清爽的蓝色衬衫,黑色牛仔裤试图显得更轻松年轻些,此刻却觉得这身装扮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无比可笑。
顾念——顾源的母亲,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桃,在她对面的卡座缓缓落座,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叫我顾姐吧,”她开口,声音平淡,却像冰棱划过玻璃,“我们之间,也没差几岁。”
苏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她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好的,顾姐。我今天约您出来,是想谈谈我和顾源……”她试图切入正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话未说完,便被顾念冷硬地打断。她端起服务生刚送上的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轻轻啜饮一口,目光却如探照灯般锁定苏桃:“苏小姐,在谈顾源之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
见过?苏桃微微一怔,困惑地擡眼,更加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张保养得宜却线条冷硬的脸。岁月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但那眉眼间凌厉的气质,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她在记忆的迷雾中奋力搜寻,试图捕捉某个模糊的影像,却徒劳无功。“抱歉,顾姐,”她坦诚地摇头,带着歉意,“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没什么印象了。”
顾念并未因她的遗忘而显露愠色,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她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安静的角落格外刺耳。
“没关系。”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揭开封印的沉重,“那么,‘付小军’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付小军?!”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苏桃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尘封的记忆闸门被猛地撞开,时光飞速倒流,将她狠狠拽回到十二年前那个闷热而遥远的夏天——
江城大学大二的那个暑假,满腔热血与理想的苏桃,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山区支教活动。目的地,是偏远闭塞的宁县山区。
支教的岁月,是“痛并快乐着”最真实的写照。
痛,是刻骨铭心的。
十几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挤在村里简陋的砖瓦房里,睡的是冰冷坚硬的大通铺。
饮食更是单调得令人绝望,一日三餐几乎被土豆统治:早上是盐水煮土豆块,中午是炒得油光发亮的土豆条,晚上则是炖得软烂的土豆片。那段日子,让苏桃对土豆产生了近乎生理性的排斥,以至于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看到土豆都忍不住皱眉。
然而,快乐却更为纯粹而珍贵。
站在简陋的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清澈见底、闪烁着对知识无比渴求光芒的眼睛,苏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她觉得自己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正努力点燃这些孩子们心中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希望之火。
在孩子们中,一个名叫付小军的男孩,像一块沉默的阴影,引起了苏桃特别的关注。
他总是独自一人,蜷缩在教室的角落或操场的边缘,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拒绝融入任何欢声笑语。
其他孩子提起他时,语气带着疏远和一丝畏惧:“小军他怪怪的,不爱说话,也不跟我们玩,我们靠近他,他还会打人……”
这异常的反应像一根刺,扎在苏桃心里。她决定走近这个孤独的孩子。一天课后,她特意准备了色彩缤纷的水果糖,单独将付小军叫到了临时充当办公室的狭小房间。
付小军怯生生地走进来。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显得格外黑瘦,但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如果忽略那头乱糟糟的短发,活脱脱像个秀气的小姑娘。
看到桌上五颜六色的糖果,他黯淡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细微的反应让苏桃心中燃起希望。她温柔地笑了笑,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他小小的、带着薄茧的手心里:“小军,这些糖给你吃。老师想跟你聊聊天,好吗?”
付小军低头看着手中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糖果,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擡起眼,飞快地瞥了苏桃一眼,那眼神里交织着挣扎、恐惧和一种苏桃当时无法理解的麻木。
最终,对糖果的渴望,或者说,对眼前这个温柔老师一丝本能的信任,让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苏桃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真乖,你等一下,老师拿点东西。”她转身,在身后的旧抽屉里翻找着画笔和白纸,想用画画的方式拉近距离。
然而,当她拿着纸笔转过身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付小军,那个瘦小的孩子,竟然背对着她,褪下了裤子!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木凳的边缘,身体微微颤抖着。
而暴露在苏桃视线里的,是他大腿内侧皮肤上——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新旧交叠的青紫色瘀痕!有些甚至带着结痂的破口,像丑陋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
“小军!!”苏桃失声惊呼,心脏被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狠狠攥住,“你在干什么?!快把裤子穿起来!!”她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帮他提上裤子,声音因为震惊而剧烈颤抖。
付小军被她激烈的反应吓懵了,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他怯怯地看着苏桃,声音细若蚊呐:“老师……不跟我玩游戏吗?”
“游戏?什么游戏?”苏桃强忍着翻涌的泪意和怒火,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唯恐惊扰了他。
付小军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语无伦次地小声说:“就是……就是……那种……不穿衣服的游戏……他们……他们都喜欢这样跟我玩……”
轰隆——!
苏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巨大的愤怒和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夺眶而出。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谁……都是谁……要跟你玩这种……游戏?”她甚至无法说出那个肮脏的字眼。
面对苏桃的泪水和痛心,付小军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很多人啊……隔壁的李爷爷……村口小卖部的王叔叔……还有……还有我大伯家的堂哥……他们……都说要跟我玩这个游戏……”他掰着手指头数着,语气平淡得像在数土豆。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苏桃的心脏!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瘦骨嶙峋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脏兮兮的衣领上。
“小军,听老师说,”她的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他们是在犯罪!是在伤害你!这不是游戏!老师一定会帮你!一定会让坏人受到惩罚!”
苏桃没有片刻迟疑。她立刻找到支教的领队学姐,含着泪将付小军遭遇的噩梦和盘托出。学姐听完,震惊之余亦是满腔怒火。两人当机立断,带着惶恐不安的付小军,跋涉几十里山路,赶到县城派出所报案。
这起案件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警方高度重视,立案后迅速展开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