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在人间(3)
第10章在人间(3)
她回头看看是否有人来,然后抱住我,亲切地说:
“如果你不在这里,我才不会来呢。找他们干吗?你外祖父病了,我要伺候他,不能去外面干活,家里没钱了。还有萨沙被米哈伊洛舅舅赶出了门,我不能不管他。这里答应每年给你六卢布,你来半年了,至少要给一个卢布吧。”她又凑到我的耳边说,“我的好宝贝,你在这里再忍两年。一切会好起来的!要忍受,
我答应了,可是要做到,确实不容易。这种像乞丐一样的无聊生活,使我十分压抑,如同在噩梦中一样。
他们不许我外出闲逛,我也没时间出去逛。可是教堂是非去不可的。周六要去做彻夜弥撒,逢节日还要做晚祷。我很喜欢去教堂,在那里和在森林旷野一样可以得到休息。但是,我在教堂里从不做祷告。因为在外祖母的上帝面前,我不好意思学外祖父的那种充满怒气的祷告词和带着哭声的圣诗。我相信外祖母的上帝并不喜欢这些,就像我自己不喜欢它们一样。所以,在教堂里,当我心中有小小的委屈和哀愁时,我就自编祷词。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在静悄悄的夜晚,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街,或走在偏僻的角落。有时跑着跑着,感觉好像背上长出了翅膀飞起来了。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更夫手里拿着更板,穿着又厚又长的大衣,在街心走着,旁边还有条狗,正全身发抖。
在这样繁星闪烁的冬夜,徜徉在寂静的街头,让我眼界大开。我喜欢在离市中心较远的地方闲逛,因为市中心街灯太多,我担心碰见主人的熟人,被主人发现我没去做夜弥撒。但我还是常常在街上逛得入迷而忘了回家的时间,结果引起主人的怀疑和盘问。
白天做礼拜的时候,我也常常出去溜达。特别是春天,一种无法遏制的力量阻止了我去教堂,我总是趁做礼拜的时候和附近的那些人玩羊拐子、打球、扔棒子。有一次,我甚至把她们给我买蜡烛和买圣饼的钱拿去买羊拐子,并且输得一干二净。我赶紧跑回去,做好了受盘问和受责骂的准备,结果老太太并没有多问什么。
春天来了,青草和桦树发出醉人的芳香。我渴望到野外去,仰面躺在暖融融的土地上,倾听百灵鸟歌唱。可是我却不得不呆在这里洗冬衣,切烟叶,擦家具,做着枯燥无味的琐事。
为了驱赶心中的烦闷,我常常带着剪刀和彩纸,到阁楼上剪各种各样带花边的图案,贴在房梁上。
老太太看见我贴在房梁上的纸花、锡纸和树叶时,说:
“你该把厨房也这样打扮一下……”
有一天,主人跑上阁楼,仔细看了看我的作品,感叹道:“你真有意思,真让人猜不透……”
他给了我一枚尼古拉一世时代的五戈比大银币。
我用细铁丝做了一个小抓手,钩住那枚银币,把它挂在房梁花花绿绿的装饰品中最显眼的地方,就像一枚奖章。
可是过了一天,银币和小抓手不见了。我想肯定是那个可恶的老太太偷去了。
5
这年春天,我终于逃走了。一天早晨,我去买喝早茶用的面包,正碰上老板和老板娘吵架,老板拿秤砣砸老板娘的脑袋,她晕倒在地上。周围几个人用四轮马车送她上医院。我跟着车子跑呀跑呀,不知不觉跑到了伏尔加河边,手里还拿着一枚二十戈比的硬币。
春日融融,伏尔加河碧波荡漾,河面一望无垠,生机勃勃。以前的我简直就像地窖里的小老鼠一样生活。我下定决心跟主人家一刀两断,也不去找外祖母,因为我没有信守诺言,不好意思见她。而且外祖父又会对我幸灾乐祸。
我在伏尔加河边闲逛了两三天,跟善良的装卸工在码头上一起吃,一起睡。后来,有一个装卸工告诉我,“善良号”轮船上需要一个洗碗工。
我去了,但是这份工作需要身份证。我只好去找外祖母,她说服外祖父到手工业局为我办了身份证。然后,她又亲自领我到船上。食堂老板带我去见厨师。厨师身材滚圆,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嘴里叼着烟卷,看上去很邋遢。
“我饿了。”我对他说。
他眨了眨眼睛,凶狠的脸上骤然堆满笑容,他把一个长圆形面包和一大截香肠推到我面前:
“吃吧!爹妈在吗?会偷东西吗?啊,别着急,这里个个是贼,会教会你的!”
这条船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给我的感觉都是一个样子。他们一天到晚吃吃喝喝,许多杯盘、刀叉、汤勺被弄得脏兮兮的。我的活儿就是洗碗碟,擦刀叉。从早晨六点起,几乎一直干到深夜。餐厅所有的工人都是我的上司:厨师斯穆雷、助手雅科夫?伊凡内奇,洗碗工马克西姆、跑堂谢尔盖。我并不喜欢这些人。
厨师斯穆雷喜欢让我念书给他听。他经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叫我念书,自己则躺在冷藏室旁的一张吊床上。有时,我觉得他睡着了,就停下来不念。
他的黑皮铁箱子里有许多书,有《奥马尔教官》、《炮兵札记》、《谢丹加利勋爵书信集》、《臭虫的害处及灭虫与防治法》,还有些没头没尾的书。有时,他要我把这些书清出来,念出每本书的名字。我一念,他就叫骂道:
“胡编乱造,这些狗东西,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