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尘难扫
旧尘难扫
灰白的光线终于从破窗棂的缝隙里挤进来,勉强描摹出屋里斑驳的墙皮和炕沿那只豁了口的搪瓷杯。
林晚晚醒得最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沉。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房梁,脑子像台冰冷的机器,开始自动梳理眼下的烂摊子。
她坐起身,木床吱呀一声,格外刺耳。
早饭是面粉搅和的糊糊,稀得像水一样,没滋没味。
四人沉默地分食完。按昨晚顾震定的调子,他和萧杭宇出去探路、找食、寻坠。林晚晚和江婉柔留下,收拾这破屋,看看还能榨出点什么有用的玩意儿。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土路的寂静里。
屋里只剩下她们俩,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林晚晚随手抄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走到那张布满裂痕和油垢的方桌前,闷头擦了起来。
她不是真想把这鬼地方收拾得多干净,纯粹是手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心口那股无名火和沉甸甸的憋闷就烧得慌。
江婉柔也动了。她挪到墙角的破柜子前,小心翼翼地拉开吱呀作响的柜门,开始翻检里面残留的杂物——几根生锈的铁钉、半截麻绳……
小小的屋子,空间有限。每隔几分钟,两人会因为要拿同一个角落的东西,而不得不靠近。每一次靠近,都像有根无形的弦被猛地拨动一下。
她们默契地侧身、低头,眼神绝不交汇,仿佛对方是空气里一团有形的尴尬。
林晚晚尤其不想看到江婉柔那张脸。她不算记仇的人,但心口那道裂痕,是实实在在的。
她弯腰时手肘碰到柜脚,发出一声轻响。江婉柔本能地擡头看她,林晚晚却已避开目光,转身去了另一个角落,仿佛刚才那一声什么都没发生。
窗框朽得厉害,裂开的木刺张牙舞爪。
林晚晚伸手想把那扇歪斜的破窗户关严实点,指尖刚搭上去,一阵风吹过,窗框一动,“嗤啦”一声,木刺在她食指指腹拉出一道细长的红痕,血珠慢慢渗出来。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把手缩回来,在裤子上蹭掉那点血迹,继续用布擦窗棂上的灰。
不知过了多久,江婉柔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她似乎在一个破木箱底摸到了什么好东西。
她捏着那包东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终于,她慢慢转过身,朝着窗边的林晚晚踱过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晚晚……”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这里还有包饼干,没开封的,你……垫垫肚子?”她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印着模糊不清图案的饼干袋。
林晚晚擦窗棂的手顿了顿。窗玻璃映出身后江婉柔模糊的影子,和她伸出的手。
她没有转身,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丛枯死的竹子上,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谢谢,婉柔。我不饿。”
这声“谢谢”客气得像在跟陌生人说话。
江婉柔伸着的手僵在半空,捏着饼干袋的手指收紧,塑料包装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也不想听我说话。”江婉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可我跟他,那天在酒店,真的没有……”
林晚晚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布。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江婉柔脸上,“婉柔,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重要的是,”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这破败的屋子,“我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江婉柔嘴唇翕动了两下,眼圈迅速泛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林晚晚看着她,“我没有怪你。”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我现在只想一件事,找到吊坠,找到回家的路。”
江婉柔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哽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婉柔,”林晚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不管你怎么想,我们现在……就先这样吧。”
江婉柔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她没再说话,捏着那袋干瘪的饼干,拖着步子慢慢挪回了墙角。
屋里陷入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擦着那扇对着后院的窗户。窗外,几根枯死的竹子斜斜地倚在石阶上,这景象,莫名地勾起了她一点模糊的童年记忆。也是这样一个破落的小院,也有几竿竹子。
妈妈总说,竹子最坚韧,风霜雨雪都打不垮,做人也要像它……
像它一样不争、不怨、不惧?
林晚晚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指腹那道细小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她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抹布,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
就在这时——
“吱呀!”
虚掩的院门,被一只小手猛地推开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碎花小袄,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脑袋。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屋里一扫,正对上林晚晚和墙角里江婉柔惊愕的目光。
小女孩明显一愣,像只受惊的小麻雀,“呀!”地轻叫一声,猛地缩回头去。紧接着,院子里响起一串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跑远了。
林晚晚和江婉柔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没过多久,一串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男人粗声粗气的吆喝和女人尖细的抱怨。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闯俺家?!”一个穿着灰扑扑短褂、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率先冲进院子,手里还拎着根手臂粗的柴火棒子。
他身后跟着个同样面色不善、挽着袖子的妇人,还有刚才那小女孩,躲在她娘身后,只敢露出半张脸。
汉子一眼就看见了屋里的两个陌生女人,眼睛一瞪,柴火棒往前一指:“干啥的啊?!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快滚出去!”
妇人叉着腰,嗓门又尖又利:“就是!这是俺家的屋!俺们搬新家才空下的!你们哪来的贼骨头?!偷东西偷到俺家头上了?!小丫,是不是她们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