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伪约(上) - 转瞬即逝的黎明 - 江岸云鹤Official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五十一章:伪约(上)

第五十一章:伪约(上)

1936年7月28日,当那一行人终于踏上陵山国首都恒荣市的土地时,眼前的景象正应了他们先前所有的预判——一种被权力与资本精心编排的荒诞图景。

在这个国家之中,高楼大厦林立,并且都装着明亮而耀眼的玻璃幕墙;即便是居民区当中一些没有那么高耸的楼阁也都是雕栏玉砌,极尽奢华。

在恒荣市的中心,矗立着两座高耸的建筑,一座是陵山国的最大财团——温氏集团的总部,集团的掌权者正是温思广先生,温真誉的祖父。

这座建筑虽然已经有了多年的历史,却在许多次的修缮之后,显得如同新建成的一般。尤其是前段时间刚换上的销金匾额,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光泽,将财团的权势昭告天下——在这里,资本的殿堂永远容光焕发,哪怕耗费千金也要抵御时光的侵蚀。

而另一座建筑,则是陵山国的国会大厦,虽然也算高耸有气势,却已经显出几分破败萧条的迹象,墙体斑驳,缺砖少瓦的破损处裸露出内里的朽木,灰蒙蒙的色调与周围灯红酒绿的喧嚣格格不入,简直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历史洪流中的老者。

它曾在某个特定的时代当中象征着人民群众的意志,如今却在资本的阴影里日渐颓败下去,它与温氏总部的光鲜形成的鲜明对比,与其说是滑稽,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当金钱可以粉饰一切,权力的殿堂便只能在角落蒙上尘埃。

一行人站在街头,望着那两座看上去有着天壤之别的建筑,忽然意识到:有些破败不是由客观的时光造成的,而是被主观刻意纵容的遗忘,有些繁华也并非自然的生长,而是用倾斜的天平称量出来的幻觉与假象。

“从政不如经商”的谬误思潮,自连启平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而提出之后,便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严重的坑害了往后不知多少代人。

永绪“外交团”进入了这座灰暗的建筑之中,他们拾级而上,总理府二楼的议事厅就在眼前——推开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不是庄严肃穆的气场,而是一种被时光与权力双重遗弃的寂寥。

这间议事厅宽敞得近乎荒诞,沉默如死灰的空旷里弥漫着尘埃与朽木的气息。

中央那张旧木桌带着深重的岁月刻痕,桌面的裂纹如蛛网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着,周围几把古朴的椅子漆皮剥落,露出内里暗沉的木,纹四周的墙壁早已变得斑驳不堪,灰浆成片脱落的地方裸露出砖块的原色,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议事厅木桌的两侧,已然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木桌的东边,坐着永绪帝国总理远山绪,宣传部长静嘉玉瑾,陆军总司令洛川凛,在一旁侍立着的是帝国首席文书官兼总理最信任的贴身秘书方瑜。

在方桌的西边,则是陵山国人的位置:最中间的席位上正危着陵山国总统沈知念,他大许五十岁年纪,看上去沉稳而老练,全不像暴发户出身的样子。

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个穿着陵山深灰蓝色军装制服的年轻女子,那人正是陵山国的国防部长。

和谈的序幕尚未拉开,议事厅里凝滞的空气却被静嘉玉瑾眼中骤然亮起的惊异划破—-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年轻的国防部长,正是她心心念念着的温真誉,她的知音。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跨越了七年的隔阂,重新地交织在了一起,将她们纯洁而无瑕的情感融合为一段无可挑剔的佳话。

然而,这份情感终究被埋没在了两位国家领袖的交谈声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在所谓的“大政/方针”对比之下,两人之间的儿女情长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议事厅的空气里,真正弥漫的是另一种东西:伪装成体面的欲望。

永绪帝国总理远山绪的声音温和如春风,句句不离“国际秩序”“区域安全”,可那温和的语调里包裹着的,分明是对土地与霸权的贪婪——他热爱的从不是和平,而是通过征战带来的疆域扩张,是在杀戮过后竖立起来的帝国丰碑,却偏要用“正义”的外衣将掠夺粉饰成恩赐,在谈判桌上伪善地宣称自己是在维护国际社会局势的安全与稳定。

对面的沈知念则将“谦和”二字演得滴水不漏,眼角的笑纹里盛满了伪装出来的善良与慈爱,仿佛一位体恤民生的长者。

然而,这位沈氏集团董事长出身的国家领导人可远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谦和与俭朴。

相反,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阴险狡诈的“老狐貍”。

尽管他工作的国会大厦看上去清寒简朴,他的私人住宅却比谁都要金碧辉煌、奢华富丽。

道貌岸然的皮囊下,跳动的从来都是唯利是图的心脏:只要能让资本的雪球越滚越大,国家的根基是否朽坏,民众的呼声是否被听见,又有什么要紧?

有了这么一个人当国家领袖,陵山国若是能正常发展下去可真是天方夜谭。

正如温真誉曾经对静嘉玉瑾提及的那样,陵山国的立国之本,从来都透着一种饮鸩止渴的脆弱。

工业的骨架已经崩塌,教育的灯火也几乎全部熄灭,惟一能使它仍旧屹立在国际舞台上的资本,就是凭借着外销自己国土之中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物产资源而为自己获取大量利润。

就像安华国一头扎进工业的熔炉里锻造国力,陵山国则将所有的精力全都倾注在了商业的算计上,凡事都以经济利益为优先。

那些被他们斥为“无关紧要”的事——产业的根基、国民的智识、国家的长远筋骨,都在商业的短视里被一点点荒废,如同庭院里无人修剪的杂草,任其在角落里枯萎。

因此,沈知念也是将这次谈判当作为自己获取金钱利益的良好契机,却在议事厅当中称为之为“共同发展”,建立“共荣关系”。

如此一来,一方为战争,一方为利益,两方也可以算作是各得其所,各取所需了,就这样,双方谈判地十分投机和融洽,顺利地缔结了盟约。

谈判的余温尚未散尽,沈知念已敛起议事厅里的审慎,换上一副近乎刻意的热络。

他向远山绪发出私宅午宴的邀请,语气里的殷勤像一层涂得太厚的蜜糖,甜得发假——那座金碧辉煌的私宅,本就是他藏在国会大厦破败阴影后的战利品,此刻却正好用来向永绪帝国的掌权者展示“合作”能换来的甜头。

转身之际,他又对温真誉嘱咐几句,话语里的“好好招待”,听似一般的托付,实则更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分工:他去与远山绪进行更深层的利益勾兑,而温真誉则负责稳住剩下的客人,把这场招待“盟友”的戏码演得更加周全。

于是,在温真誉的主张之下,静嘉玉瑾等三人被邀请到温氏集团旗下的一所高档酒楼之中共进午餐。

雕梁画栋的厅宇里,由数百颗水晶球连缀而成的枝形吊灯折射出奢靡的光,红木餐桌泛着油亮的光泽——在这里,资本的奢华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这种明知故犯却又光明正大的从容,仿佛要将整个国家的资源都化作餐桌上的珍馐。

席间,方瑜和洛川凛这一文一武两位男士,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在侍官的劝诱之下喝的酩酊大醉。

而温真誉与静嘉玉瑾,自始至终滴酒未沾。他们像这场喧嚣中的两个旁观者,借着邻间包房的隔绝,终于捕捉到了七年以来第一次真正独立共处的空隙。

这间包房比外头更加空旷,也更显寂寥,豪华的装潢掩饰不住空气中弥漫着的凝重。

黄铜茶壶里,现磨的黑咖啡正冒着热气,苦涩的香气在两人之间缓缓蒸腾而起,恰如她们此刻的心境。

没有了旁人的注视,没有了身份的桎梏,她们的交谈终于得以穿透时光的隔阂。

很快,静嘉玉瑾就了解到了对方这七年以来的一系列经历。

1929年,刚刚回到故国的温真誉还没来得及梳理旅途中的见闻与理想,便被父母以“休整”为名,软禁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她的父母已经决定好了,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恒荣商学院去读完大学,然后回家来承袭作为温思广嫡系后人应有的家业,成为资本链条上又一个精密的齿轮。

在他们眼中,这是温家子女与生俱来的“宿命”,容不得半点质疑。

可他们忘了,在温真誉的胸腔里跳动着的,不是冷冰冰的金钱,而是一颗曾被理想焐热过的心脏。

她绝不能忍受自己多年来积存的理想与信念被自己的亲人压制和粉碎,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尊严与人格遭到无情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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