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陷落(下)
第七十四章:陷落(下)
陵山军队仍在行进,气势一往无前。
他们扬起的尘土与硝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溃败的阴影牢牢罩在这片曾经自诩"永恒秩序"的疆域。
队列中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敲打着大地,像一柄沉重的锤子,每一下都砸在旧时代腐朽的脊梁上——那脊梁早已被特权蛀空,被暴政压弯,此刻在历史的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到了1946年8月份,他们已经占领了永绪帝国的大半部分土地,并且仍在向前无止境地推进着。
和这群意气风发的战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帝国军官,他们此刻或是蜷缩在掩体里计算逃亡路线,或是对着地图上不断收缩的防线歇斯底里,他们即便已经陷入了这样一个万分尴尬的境地,却始终也不愿意承认:他们捍卫的从来不是什么"帝国的荣光",而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由暴力和谎言构筑而成的,充斥着谬误的政权。
"同志们,"温真誉的声音在临时搭建的指挥站中响起,带着金属一般的冷硬与穿透性,"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被压迫者的血泪。但是你们更应该记住,永绪帝国的城墙再高,也挡不住饥饿者对温饱的渴望;暴政施行者的枪炮再利,也射不透被奴役者对自由的向往。"她指向远方那些硝烟仍然弥漫着的城市,"我们现在取得的胜利不是战争的终点,而是这场正义清算的开始——清算那些用'秩序'粉饰掠夺的伪善者,清算那些把'服从'当作美德的帮凶。"
在温真誉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之下,士兵们的攻势变得更加勇猛,以至于所向披靡。
帝国的陷落早已不是悬念,只是死亡倒计时的秒针仿佛走得格外漫长。
从1946年秋到年末,陵山军队在寒风中一刻不停的跋涉着,他们穿过了结冰的河流与荒芜的平原,攻占了永绪帝国的绝大部分领土,驻扎在若明城的郊外。
由于先前慌不择路的远山绪将自己尚能调动的所有兵力全都召集到首都若明城去抵御陵山军队,温真誉等人的进攻才显得迟缓了些,仿佛一拳砸在骤然收紧的沙袋上,虽未穿透,却震得整个防御体系嗡嗡作响。
在城郊地带,双方的军队一直在僵持着,每天都有冷枪穿透晨雾,带走几条生命,却始终没人能向前挪动半步。
陵山军队的阵地前,积雪被炮火翻耕成焦黑的烂泥,永绪帝国的城防工事则在轰炸中不断坍塌,露出内里腐朽的木质结构——那是用无数平民的血汗钱堆砌的"铜墙铁壁",此刻却连风雪都抵挡不住。
到了这兵临城下的时刻,远山绪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是彻底走投无路了,永绪帝国的命运也即将走向终结。
在局势已经变得不可控时,方瑜多次劝远山绪离开这里,可他却意志坚定地回绝了。
“亲爱的方瑜,我理解你的好意,可是,我身为帝国的领袖,绝对不能当一名贪生怕死的懦夫,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若明城,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记住,只有净化主义才是世界上惟一伟大的真理,我将要竭尽自己的一切,去保卫它免受污言秽语的沾染,永葆洁净与纯粹。
人民现在可能不会理解我的苦心,但他们以后总会懂的,也许就在我死亡之后。
面对着苍白而空洞的新政权,他们一定会怀念起我的伟大。”
远山绪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什么坚守,而是一种被强行美化成坚守的,更为自私的逃避——他宁愿用死亡装点虚伪的悲壮,也不愿活着面对被压迫者的审判,更不愿承认是自己亲手将帝国拖进了深渊。
1946年12月15日的若明城,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把国会大厦的屋顶彻底压垮。
远山绪的身影在总理府冰冷的回廊里移动,身后跟着方瑜和几个仍在整理文件的政府官员——他们袖章上"永恒忠诚"的烫金字样,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讽刺的微光。
防空警报的尖啸刚刚过去,远处又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震得墙壁上悬挂的帝国地图簌簌作响,那些用红笔圈定的"绝对安全区",此刻已大半被炮火吞噬殆尽。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钢门前。这扇门由三十毫米厚的装甲板锻造而成,表面雕刻着复杂的净化主义纹样,像一道试图隔绝整个世界的屏障。
当机械齿轮转动的轰鸣响起,门后涌出的潮湿空气带着混凝土与机油的味道,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那是地底深处特有的、与阳光和生机彻底隔绝的气息。
这座地下避弹室从1942年远山绪“复辟”后便开始动工,四年间,数万劳工在监工的皮鞭下日夜掘进,用血汗浇筑出这座深达二十米的"末日堡垒":
防弹的钢筋混凝土墙体,独立的通风系统,囤积如山的罐头与弹药,甚至还有一间铺着天鹅绒地毯的书房——据说领袖要"在危难中维系帝国的文脉"。
而现在已经彻底没有退路的帝国领袖远山绪,将在那里继续指挥城中残余的军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12月16日,静嘉王瑾也被远山绪下令转移到避弹室之中,仍旧被关押在一个最偏僻的房间之中,她会在那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两个月。
此时的静嘉玉瑾,基本上已经陷入了完全崩溃的状态之中: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一这并不是指她的容貌衰老,年仅三十二岁的她,看上去依旧年轻美丽,就和她还没有彻底失去自由时一样。
只是,她那粉雕玉砌的脸庞已经变得苍白而消瘦,眼睛深陷着,失去了曾经的光泽,嘴唇也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分明已是一番病入膏肓的可怜光景。
现在的她,虽然心中仍然留存着那个永远也不会泯灭的坚定信念,身体上的病痛却已然让她看上去十足的绝望与颓废,甚至于生无可恋。
常年不见阳光,过分依赖咖啡,再加上极度缺乏睡眠和领袖的“控制剂”,种种因素相加在一起,让静嘉玉瑾的身体状况差到了极致。
她甚至不能离开自己的座位,每走一步都需要夕庭在一旁搀扶着,走不了几步,她又必须要休息一下,否则就会失去平衡。
在那个时候,静嘉玉瑾骤然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那本书,那本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江衡自传》,她想着,自己现在这个痛苦而屈辱的现状,也许就和1889年后彻底失去自由的江衡没有太多区别。
她们同样心怀天下苍生,同样坚守着正义,同样不愿与那些危害人民群众利益的无耻之徒同流合污,也同样因为自己的坚持和执着而遭受别有用心之人的陷害,最后在某位“领袖”的一力操纵之下与外面的自由世界彻底隔绝,连为自己发声的权利都没有。
更为戏剧化的是,静嘉玉瑾无意识间服下的“控制剂”和江衡被连启平强行灌下的“安神汤”也几乎起着完全相似的功能,它们同样象征着当权者对异己的迫害,也同样代表着对精神的控制和意志的瓦解。
唯一不同的是,静嘉玉瑾并不打算像江衡那样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尽管她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做法。
她知道,对方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对不公的命运进行最后的抗争,是因为在那段充斥着阴谋和谎言的特殊时期,蔓延在社会舆论中的虚假言论实在是太过于嚣张。
所有的人,无论是那些自欺欺人的当权者,还是那些被带了节奏的普通群众,都把江衡当做了一个罄竹难书的历史罪人,当做他们批判的对象。
在那样一片漫长的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江衡根本等不到黎明的到来,她即便选择继续在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控制之下苟活下去,迎接着她的,也只有日复一日的羞辱和折磨。
所以,对于她来说,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而静嘉玉瑾不一样,此时的她,已经能够看到黎明的曙光,听到胜利的号角声,她知道,束缚着自己的净化主义政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它很快就要彻底灭亡,走向最终的分崩离析,而被困在这片暗无天日空间中的自己,也即将迎来一直期盼着的自由和解放。
“我要坚持下去,直到战争结束,直到重获新生。”
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之下,静嘉玉瑾仍旧坚持着自己多年以来写日记的习惯。
曾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之中,创作与写日记是玉瑾惟一可以使自己暂时忘记苦难的方式。
后来,随着自己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她便暂时搁置了文学和艺术方面的创作,但仍未放弃自己的日记。
那些日记里,有对暴政的控诉,有对百姓的悲悯,有对自由的畅想——文字在黑暗中生长,像石缝里钻出的藤蔓,缠绕着她摇摇欲坠的生命,也缠绕着对黎明的微弱希冀。
她的坚持并是毫无用处,战争结束后这本日记被温真誉获得并且出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