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前盟(上)
第六十三章:前盟(上)
对于如何实施这场改变国家现状的伟大变革,两人却有着完全大相径庭的见解,这两种见解,就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在密闭的房间里碰撞出尖锐的火花。
洛川凛猛地一拍床沿,肩胛的旧伤因这剧烈的动作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觉,眼中重新燃起从前征战沙场时的炽烈:
“我现在虽然受了伤,从前线撤了回来,没法在上战场了,但我手上可还是握着兵权的!更何况,咱们国内现在还有两支没有被外派出去的军队,他们的长官都是跟我当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我让他们造远山绪的反,他们不可能不答应的。
至于远山绪的护卫队,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那样的人了,他们不过是一帮养尊处优的花架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事。
咱们完全可以打一场硬碰硬的仗,成了,咱们所有人就都能解放,败了,大不了一死——总好过看着这国家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无论如何,我洛川凛这辈子,从不为自己选的路后悔!”
在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孤勇,却也藏着对“变革”最朴素的误解——仿佛推翻一个政权,与在战场上击溃一支敌军并无二致。
静嘉玉瑾却根本不同意他的观点,她认为像对方那样一味使用蛮力去硬碰硬的方式,只是徒然做出不必要的牺牲罢了。
“你的想法固然不错,可就是有些过于急躁贸进了,如果我们只是盲目的发动进攻,轻率的造/反,打没有准备的仗,最终能够取得胜利的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
斗争也好,政变也罢,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它需要智谋,需要规划,也需要精密的设计与准备,绝不是只拼着一腔热血就可以做到。”
“所以,玉瑾,你打算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就这样毫无意义的等待下去吗?”洛川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急切,掌心的薄汗也洇湿了衣袖——他一个握惯了刀柄的人,突然被抛入需要运筹帷幄的棋局,既焦虑于未知的路径,又隐隐期待着破局的锋芒。
“洛川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师夷长技以制夷’?”她刻意加重了“师”与“制”二字,语调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仿佛在谈论的不是权谋,而是一场必须以毒攻毒的救治。
洛川凛点了点头,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从课本上了解到这句话了。
“我知道这句话是用来抵御外敌的策略,却没想过……”
“没想过,这道理也能用在推翻一个暴君身上,是吗?”静嘉玉瑾浅浅的笑了笑,“你且想,先前,明月诚带领着受尽压迫与剥削的永绪人民奋起反抗,成功推翻了万恶的王室与教会,他能够获得胜利,靠的是‘打破奴役’的信念。
可如今的远山绪,却用当年被打破的枷锁,重新锻造了更坚固的镣铐。
建国之初,他为扳倒明月诚,竟捡起教会那套最卑劣的思想控制术——用谎言篡改记忆,用栽赃污名对手,把民众的愤怒当作武器,将自己伪装成救世主。
那些曾为自由欢呼的百姓,转眼就成了他掌中的提线木偶,对着真正的恩人唾骂,为虚假的英雄狂热。用推翻暴政的手段去巩固新的暴政,这难道不是最荒诞的讽刺吗?
不仅如此,远山绪还大肆宣扬他那半瓶于醋的个人崇拜理论,就像教会首席那样将自己神化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只不过是把神权换成了王权,把教义换成了口号,本质上和从前的那些宗教领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蛊惑民众,胡作非为,将无数百姓的生命视之如草芥,甚至让那些思想、行为都已经完全麻木固化的民众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这样的管理方式,确实是荒唐而可怕的,但若是在反抗与斗争这一方面,也不是没有值得效仿之处。”
说到此处,静嘉玉瑾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但你要明白,我们效仿的从不是他的卑劣,而是他那套操控人心的‘术’,就像是现代人正确对待那些传统文化的态度一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扔掉。”
那一刻,洛川凛的目光之中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那光芒里有恍然大悟的清明,有压抑已久的兴奋,更有对未知路径的跃跃欲试——仿佛一个在迷雾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瞥见了远方的灯塔。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急切地追问道:“玉瑾,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静嘉玉瑾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唯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笃定。
“正是这样,”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既然他可以效仿教会,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效仿他,然后反将一军去颠覆他,这就是‘施夷长技以制夷。’
远山绪此刻对我们的信任,不过是权力带来的盲目,在他短浅的认知中,你仍然是那个因为打了败仗而万念俱灰的无用将领,我也依然是那个会对他表现出百分百顺从的工具人。
他不知道,这份自以为是的信任,已经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给他当头一击。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对我们的无条件信任与自己的职务之便,为我们招揽朋党,笼络那些对现状失望的同僚,联结那些被压迫的有识之士,让他的权力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
而领袖还会天真地认为我们还在依照着他的规划行事,基本上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说到“个人崇拜”四字时,她的声音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却又迅速被理智压下:“至于那套个人崇拜的把戏,也不是一点效仿意义都没有。但我们效仿他,并不是要把自己树立成新的‘神’,而是要拆穿那个已经存在的‘神’的假象,揭露和批判他的罪行,让民众对我们的信仰敬重脱离净化主义而单独存在,从而获取只属于我们的崇拜与支持。
当这种信仰已经彻底从远山绪那边转移到我们身上之后,我们要做的,是将崇拜转化为认同——认同一种真正先进科学的思想,而非某个人的权威,信仰一种和谐共生的秩序,而非某套僵化的教条。
记住,人民的支持是极为重要的,否则,结果只会是我们推翻了总理,而人民又会推翻我们,最后总会弄得一团糟。
到了时机成熟之后,我们才可以发动政变,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躁贸进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听了对方条理清晰的分辩,这位身经百战的高级将官也不由得对其肃然起敬。
同时,他也承认自己先前的想法实在过于武断和浅薄了--单纯的蛮干的确不会取得什么好的效果,甚至还会破坏大局的正常发展,从而导致不进反退的消极后果。
于是,两人就这一方面的事情,在思想上正式地达成了一致,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为了同甘共苦的好同志了。
这份“同志”的名分,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因为它背负着的,是对旧秩序的清算,更是对新未来的赌注。
1939年4月,总理远山绪下达了一个最高命令,将洛川凛调剂到国防部任最高长官,负责管理国内的十九个战区,而陆军副司令陈松竹则成功升成为对外作战的总司令。
就像洛川凛曾说过的那样,回国之后的他仍旧兵权在握,甚至比原来的官职还大,然而,现在的他,可不敢再言出不逊了,他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谨言慎行。
静嘉玉瑾与洛川凛的行动,从那时起便如春雨般无声潜入民间,滋润着那些正处于苦难之中的百姓。
他们打开了自己的私人储藏室,在那里面,堆积着他们多年以来收集的金银珠宝和田契地券,有些是他们早年间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来的,有些是他们用正常的薪资购买来的,更多还是当时被他们称作唯一信仰的领袖“赏赐”给他们的。
那堆积成山的珠宝,曾经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如今却要全部化作了济世救人的暖流。
在城东的贫民窟,洛川凛亲自带着士兵拆除摇摇欲坠的棚屋,用捐出的钱款盖起一排排整齐坚固的青砖房。
当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摸着砖房外整洁的大门,怯生生地问“这真是给我们住的吗”时,他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孩子头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当然了,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下冰雹,你们都不用害怕了。”
静嘉玉瑾则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在饥饿中挣扎的灾民。
她在城郊设下粥棚,亲自监督粮食的分发,看着面黄肌瘦的妇人捧着热粥落泪,听着老人念叨“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官老爷这样待我们”,心中却无半分自得,只感受到一种沉重的讽刺——这些有关民生的,本该由国家承担的责任,竟要靠他们这些“叛乱者”的私产来弥补。
她还在城西创办了“□□学堂”,专门收留那些因战乱或贫困而失学的孩童,让他们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