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前盟(下)
第六十四章:前盟(下)
在过去的两年之中,西征陵山国的战绩虽然没有1938年那样差的离谱,却也深陷于一种更磨人的困局——不是轰然倒塌的崩裂,而是钝刀割肉般的僵持。
联合军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才只拿下了陵山国东部的几个不太重要的小城市,外加占领了一堆没有太大用处的废地。
至于那些重要的战略城市,仍旧处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极限拉扯之中。
久而久之,前线的士兵在泥泞与硝烟中磨掉了最初的激昂,只剩下机械的冲锋与退守,后方的民众也在日复一日的征兵令与物资管制中耗尽了耐心,曾经“正义之战”的说辞,早已在物价的飞涨与亲人的永别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在此时的永绪和安华国之中,反对战争,呼吁和平的宣言此起彼伏,汇聚成一阵阵浩瀚的波涛。
赫连宁霜已经深深陷入了自己当初因所谓的“必胜信念”而设下的囹圄枷锁之中,像一个疯子一样,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
他这般执迷不悟,与其说是简单的顽固,不如说是灵魂被野心吞噬后的彻底沉沦。
现在的安华国,已经进入了一个完全穷兵黩武的疯狂状态。
在征兵令的强硬要求之下,无论男女老幼,也不管你是身体健康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只要能扛得动枪的,就必须要跟着一起上战场,哪怕是去当炮灰。
那些本该握笔的手、扶犁的手、纺织的手,如今都被迫扣在扳机上,成为战争机器上随时可能崩裂的零件。
“现在的战争,是为了以后永久的和平!你们要记住了,只有战争才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最好方式!只有战争才能够为我们带来永久的繁荣富强!”
赫连宁霜这句被反复宣扬的口号,早已在枪炮声中暴露出畸形的内核。
毕竟,战争从不是推动文明的齿轮,而是悬在人类头顶的利剑。
现在的永绪帝国,也已经出现大量反战者的集\会和游\行,——它们是一些思想尚未完全固化的人民所举行的,就像十多年前他们反对封建统治,追求科学民主的时候一样。
他们的行动,是对生存权最本能的捍卫,是对“用毁灭换取未来”这一荒诞逻辑的否定。
面对着众多的反对者,远山绪一开始也像往常一样使用武力方式去解决,得到的结果却几乎完全是适得其反。
他的政策越严苛,百姓的反对声就越强烈,彻底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
当统治者将民众的呼声当作叛乱,将理性的抗争视为软弱,便已在自己与人民之间掘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此时,副总理静嘉玉瑾终于等到了她眼中那个“恰当的契机”。
于是,她主动向领袖请缨,要使用一种“将错就错”的柔和方式来应对这个难缠的局面。
“尊敬的领袖先生,针对于近日百姓聚众闹事的事件,我有一个自以为还算是不错的方法,却是不知可行与否。”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沉稳,仿佛所言皆是深思熟虑的良策。
“玉瑾请讲。”远山绪的声音里透着连日来的疲惫,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静嘉玉瑾微微躬身,语气愈发恳切:“领袖,我在想,既然民众感受到不满是由于反对战争,渴望和平。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给他们来一个将错就错,假意地在演讲中向他们表现出呼吁和平的意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刻意为之的轻蔑:“这群愚民没什么思考能力,他们大多只能看得到眼前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根本就分辨不清隐藏在背后的真意。
我们嘴上说着宣扬和平,他们自然就会傻乎乎的对我们深信不疑。
至于西征陵山的战役,当然是还要继续下去的,这是政府作出的决定,哪里是他们可以干扰的了一分一毫的呢?
虽然这样做也许只能起到一时的效果,在长远的范围内未必能起作用,但在现在的紧迫情况之下,我们也许只能这样做了。
否则,万一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过激的举动,我们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静嘉玉瑾的计策入耳,远山绪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溢出毫不掩饰的满意与赞许。
“利用民众对和平的渴望而假意安抚他们,玉瑾的计策,可真是无人能敌啊!
至于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只要能稳定住当下就已经足够了。”
他抚掌轻叹,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然而,连远山绪都认为是“假戏”的计谋,却偏偏被静嘉玉瑾别有用心地给“真做”了一场。
站在装有特殊支架的演讲台之上,静嘉玉瑾充分发挥着自己极其富有感染力的语言,慷慨淋漓地向台下的民众控诉着战争的罪恶,宣扬着对和平的渴望与赞颂。
她的语调时而沉痛如泣,细数战争撕裂的家庭与焦土;时而又激昂如鼓,赞颂和平对于生民的真正意义。
没有虚饰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口号,每一个字都带着对黎民疾苦的深切共情,每一句话都叩击着听众们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一开始,仍有部分百姓认为静嘉玉瑾的演讲和领袖的一样,都是一场虚张声势,弄虚作假的刻意表演,从而并未透露出太多的尊重。
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和平宣言”本能地保持着警惕,眼神中带着审视,掌声也稀疏得近乎敷衍。
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他们就像当初听了远山绪的演讲而为之入迷一样,被静嘉玉瑾充满着真情实感的语言而深深地打动了。
更何况,他们大多数人都曾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受过静嘉玉瑾的恩惠,无论是论迹还是论心,静嘉玉瑾都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真君子,绝非神坛上那群虚伪至极的小人可比。
此时,不明就里的远山绪仍然天真地认为静嘉玉瑾是在辅助自己演好这一场戏。
他听闻街头的欢呼,只当是静嘉玉瑾“演得逼真”,心中愈发得意于自己的掌控力。
他从未想过,当一个人说出的“谎言”里藏着民众真正渴求的真理,当一场“表演”倾注了对苍生的真心,假戏便会在民心的浇灌下生根发芽,长成足以撼动权力根基的参天大树。
他更不明白:民众的眼睛或许会被一时的谎言蒙蔽,但心不会。
当静嘉玉瑾用真诚的和平宣言唤醒了他们对尊严与生存的渴望,那被点燃的,便不再是可以随意熄灭的微弱火苗,而是足以烧毁旧秩序的烈焰。
然而,按照静嘉玉瑾心中那盘更深的棋局,她接下来的举动,在常人看来未免匪夷所思——她明明已凭借和平宣言赢得了足以撼动朝堂的民心,却偏偏又要布下一场“声东击西”的迷阵,故意引诱远山绪对自己生出疑心。
她深知,远山绪对自己的信任,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像一层裹着蜜糖的薄冰。
她看得见这份信任的存在,却摸不透它的边界——是能容下异见的宽厚,还是随时可被推翻的权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