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峰回路转
第5章峰回路转
周老夫人拎起楠木拐照着周博海小腿肚子就是一拐，“为了一个小妾对正妻吆三喝四，圣人的书你都念狗肚子里了？我还没死呢，你就要宠妾灭妻？”虽然偏心周博海都偏到胳肢窝了，可周老夫人年轻时被一个得宠的妾室压的喘不上气，最见不得男人替妾室出头。哪怕这个男人是她的宝贝儿子也不行！
“母亲息怒！”隔着皮袍子和披风，这一拐打的并不疼，周博海的眉眼却扭曲到一起。“我没这个意思。”“母亲息怒，二爷只是一时情急！”周老夫人当众给她脸面，二夫人极配合地摆出温柔娴淑的圣母模样。周博海连忙就坡下驴，“是、是、我就是一时情急……”
“有你大嫂主持庶务，你情急什么？”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再次开口。跟周博海面容相似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周博海。那神情就像法官看着犯罪嫌疑人，语调平静没有任何主观上的定论，细长的眼睛中却冰冷彻骨，身上妥贴合体的石青素面右衽长袍也仿佛往外透着寒气。
就算这股阴沉不是针对她的，躲在周老夫人身侧的锦汐仍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她大伯父周博山铁面御史的绰号真不是白来的，果然面冷如铁。
同朝为官，周博海却一向畏惧自已的这位从没个笑脸的大哥，当下嗫嚅道：“我不是信不过大嫂，只是……”偷偷留了二夫人一眼，希望她出来圆个场。谁知二夫人正正神情恭敬地扶着周老夫人上坐，身后还跟着个两块豆腐高的小丫头，连眼角都没往他这边看。
又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柔弱佳人，周博海把心一横，“弟弟相信挽云跟六丫头走失之事无关，大哥饶了她吧！”
周博山冷斥道：“什么糊涂话！若断案只凭相信，这世上还要律法做什么？还要县、府、臬台衙门、大理寺、刑部做什么？”
周博海登时无语，屁股刚沾椅子的周老夫人却冷哼了一声，“律法条陈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可我却也知道，挽云和挽霞是当年你们父亲千挑万选，挑出来伺候你们的。难不成你连你父亲也信不过？”
‘孝’字搬出来，堪比五行山，什么猴子压不住？锦汐暗暗咋舌，按照小身子留下的记忆，她还以为周老夫人是个不分人前人后，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可这几句话，句句听起来都另有所指，大有深意？难道是她想多了？
同样想多了的还有周博山，他一撩袍子下摆，双膝跪到周老夫人面前，低头道：“母亲这话太重了，儿子受不起！”一家之主跪下了，房中哪不家人敢站着。呼啦啦顿时跪倒一大片。
“知道就好！内院的事情自然有内院妇人做主，你们早点回去歇着吧！”周博山这模样，周老夫人十分受用，脸色缓和下来。锦汐却是一阵哀嚎。果然是她想多了。周老夫人不是变聪明了，而是习惯性的说话带刺，得着机会就要敲打继长子周博山几句！
内院的实权攥在大夫人手上，您老真以为您能左右得了大夫人？阳奉阴违这个词您没听过？
锦汐哀怨地瞧着周老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当着众人提醒她几句，周博海已扶着周博山起身。
拍拍周博海的胳膊，周博山面色缓和些，拿着长兄如父的眼神看着他，叹道：“吏部马上要考评官员了，时时要谨慎言语，慎思守独，不要再让人捏住把柄。”
周博海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年前礼部待郎出缺，以他陪圣驾出巡的资历正应该升一步的。几千两银子打点出去，吏部审官的单子填完只等上谕任命了，半道却有人弹劾他，说他‘广蓄姬妾、耽于淫乐，非栋梁君子’。钦宗当下就在折子上批了‘知礼不守’四个大字。这已是极重的责骂了，要不是周博山替他上下周旋，莫说高升，只怕要被人踹下马。
旧事重提，周博海要去扶九姨娘的手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周博山冷眼看着他，手攥空拳捂在嘴上干咳两声，“你在外头奔波了半宿，早点回去歇着。别为内院的事儿分心，养足精神，后天陪我一起去赵阁老府上赏梅！”
赵阁老虽然已经致仕，可三个儿子两个女婿六个侄子并无数门生都在朝为官，一言一行足以影响朝政。阁老府每年数次的赏花会，便成了无数官场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周博海眼睛一亮，这些天他就琢磨怎么开口让大哥带他去呢，没想到大哥竟主动提出来了！
周博海刚应了个‘好’字，眉间的喜色却陡然消失，看看地上仍昏迷不醒的九姨娘，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周博山，有些两难……
“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跟你大哥去赵阁老府上，别给你爹丢脸！”周老夫人虽然是淮安乡下小地主人家出身，到底做了十几年的太傅夫人。听出周博山话中的隐含的深意，瞪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周博海，当下替他作主。
数年恩爱竟比不上一个钻营的机会？
看着周博海扔下九姨娘，顺从地跟着周博山出了正房，锦汐手脚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知不知道这一走，就有可能再也看不着九姨娘了？
一个替他生了儿子，耳鬓厮磨数年的女人，在他眼里就这么无所谓？
锦汐感叹连连，这才想起来，自始至终周博海都没瞧她一眼，问她一句！这么不放在心上，会大冷天的亲自跑出去找她？还惊动京兆尹、九城兵马司？听着怎么这么违和呢！
周氏兄弟的脚步声渐远，大夫人眉眼平静地问道：“请母亲示下，怎么处置二叔的九姨娘。”
周老夫人此时已没了先前的气势，烦燥地一挥手，“你是当家夫人，你看着办吧！”
大夫人也不客气，“把九姨娘先关祠堂，周翔家的打二十板子革三个月米粮。”
二十板子可轻可重，打的轻也得皮开肉绽，打重点就得成残废。
周翔家的吓傻了，扭脸瞪着二姨娘，恨不得咬死她。要不是这婆娘多嘴，大夫人怎么会改主意重罚她！
上来几个婆子把周翔家的往外拽，被拖到院子里她才想起来叫嚷，“大夫人饶命！奴婢想明白了，奴婢还有话说！”二夫人眼角抽搐了一下，那边谢嬷嬷已悄然无声地跟了出去。
大夫人扫了二夫人一眼，眼底滑过一丝冷笑却没说话，守在门口的一个瘦小婆子已像影子似地跟在谢嬷嬷身后。
九姨娘仍旧昏迷不醒，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一人抱着她肩，一人抱着她的腿就往外抬，锦汐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从二夫人身后扑上去拽着九姨娘的衣襟不松手，“你们把九姨娘抬哪儿去？她昨天还答应我要教我做松子糕呢！”
转脸又眼巴巴地看着周老夫人，“就是老祖宗最喜欢吃的那种，我太笨了，学了好几次也没学会。把九姨娘关起来，我就学不会松子糕了！老祖宗放了她吧！”
锦汐撇着小嘴，眼里含了一包眼泪，这副委屈可怜样，顿时令周老夫人心软，“好孩子，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不吃松子糕祖母心里也高兴！”
“可是……我学不会，姐姐们会笑话我的！”明知这会撒娇卖萌没什么用，锦汐此时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能心存侥幸，“要不老祖宗把九姨娘关厨房后面的柴房里，让她隔着厨房的门教我？”这种天气，关进祠堂那就死的妥妥的，关柴房里还有一线生机！
周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锦汐马上跑过去晃着她胳膊道：“那会马车疯跑，要不是牛拴柱拦了我一下，我非摔到车底下不可，被马踩死了就不能回来孝敬老祖宗了。就不能给老祖宗暖被窝了！”
在有限的记忆中搜索着过去讨好周老夫人的片断，锦汐冒着被众人猜疑的风险替九姨娘求情。周博山和周博海达成协议，他们不管九姨娘死活，她却不能不管！
“你这傻孩子就是心眼实！”周老夫人有些动容。柳姨娘是她远房外甥女，活着的时候不声不响，对她却是真孝敬，吃食衣裳总比别人准备的合适。不像别人瞧不起她小户出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孩子是柳氏一手养大的，也是个实心眼。看了二十四孝图，就大冷天的脱光衣裳替她暖被窝，没让她白疼一场！
要不是她亲娘的出身和那场意外……也不至于这么不明不白的……哎！摸着锦汐毛毛燥燥的头发，见她眼泪不要钱似地往外淌，周老夫人心思飞远了……
二夫人上前拉住锦汐，皱眉道：“大伯母定下的事儿，谁也改不了。六姑娘莫要多话，让老夫人为难！”
“先关后院柴房！大正月的弄出人命，祖宗也不安生。”周老夫人骤然回神，当下拍板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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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凭母亲做主！”大夫人脸色阴郁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周老夫人。锦汐不明白二夫人为什么要保全九姨娘，还是暗中朝二夫人伸出大拇指。果然厉害，她哭半天不如二夫人往周老夫人软肋上扎根针！
“奴婢谢老夫人开恩！”九姨娘被人捏着人中掐醒，起身给周老夫人磕头。锦汐偷眼瞧着面容僵硬无喜无悲的九姨娘，不明白事关生死，她怎么能如此淡然。容不得锦汐细想，周老夫人已命人送她回雪枫阁了。
二夫人回了自已的静瑜堂，守屋子的小丫鬟急忙捧来人参姜汁茶。二夫人接过粉彩福禄寿茶碗，抿了两口，温热醇香的参茶入腹，驱散满腹寒气，全身毛孔都说不出来的熨贴。
知道二姨娘弄个没脸，九姨娘被关，二夫人此时心情正好，屋里伺候的人也暗中松了口气。大丫鬟红绡被二夫人派去雪枫阁照顾锦汐，平时凑不到跟前的碧绫趁机上前伺候二夫人梳洗。
二夫人脱下厚衣裳，换上家常苍石蓝滚莲心绿边的软绸棉比甲，身上轻快了心里益发痛快。碧绫一个不出奇的笑话，竟逗的她哈哈大笑，随手赏了碧绫一枝八分重的鹊鸟登梅足银钗。
谢嬷嬷悄悄闪进来，碧绫等人识趣地退下。谢嬷嬷在火鼎上把手烤热，上前给二夫人揉肩膀，“夫人放心，周翔家的不会乱说。”二夫人靠在花鸟纹的大迎枕上，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谢嬷嬷把声音压的更低，“夫人怎么不顺道除了那个狐媚子？她还没咋样二爷就急了，今天是夫人的日子，二爷却宿在书房，可见……”
宿在书房，也算给她留面子了！二夫人暗中咬牙，侧过身子，示意谢嬷嬷给她揉腿，“先前我是想顺水推舟来着，可越想越不对劲。大房留着周翔家的是想从她嘴里套话，这倒能说得过去。可那狐媚子又碍不着大房，大房两口子不顾脸面，一心要除了她是为什么？”
谢嬷嬷有点傻眼，“夫人的意思是今晚的事儿那边也有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