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
带血
明歌把电影压了两年多，定档在不算拥挤的春季，并特地嘱咐了不要将已经销声匿迹的江回舟拿出来营销，就当是自己的一次大考，输赢高低都接受。
她已经基本转成了完全的工作人员，脱离了网红导演的身份，履历在同龄导演里已经称得上一流，省略了面试的流程，各方面的效率都提高不少，明歌的事业至此才算是彻底稳定。
时刻紧绷的弦绷的久了，连放松也不会，展熠提出几个旅游方案，明歌看着都没什么意思。她有时候跟着剧组全国跑，跑得人累心烦，对旅游也实在提不起兴趣了。
不过她还记得展熠喜欢到处玩，空闲时间都在规划两全其美的方案。接下来的一年她都不打算再接新工作，明歌自己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想着根据展熠的喜好提前定好，陪他出去放松一段时间。
明歌盘腿坐在床上写规划，展熠托着腮和魔王一左一右趴在她身侧，热烘烘的体温惹得她心烦意乱，擡手把魔王推下床，扭头又看向展熠，顿了顿，没狠下心，绷着脸往一边挪了挪。
展熠顺势靠过来，下巴搭在她腿上打哈欠：“别看了吧，我不喜欢做规划，咱就不能去到哪是哪吗？做好准备都没期待了。”
明歌犹豫片刻，“但是，去陌生的地方还是要准备好啊，万一那边风俗环境不一样，或者骗子多呢？”
展熠有气无力道：“这有什么的，大不了在当地买呗。你想以前咱们开车来学校，不也好好的？”
明歌道：“这个，在学校里还是安全的。在路上最多就待一两天，查好酒店就行了。”
她纠结了一会，最终叹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道：“算了，不做规划也好，我会保护你的。”
展熠噗嗤笑出声，但很配合：“行啊，安安大侠，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制定计划是放弃了，但时间还是没变，明歌打算等电影上线前两天回家待几天，等正式上线那天就出发旅游。
明歌的工作一直很忙，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这次回去的目的，除了陪于珍珠待两天，也有更深层次的，比如——退休的中老年人正适合遛狗。
陛下如今年纪大了，禁不住长途颠簸不说，脾气还见长，就是他俩在宠物房待久了也可能挨骂，更别提外人。但魔王却十年如一日的可爱活泼，特别适合用来治愈父母！
可惜魔王有点晕车，在车上吐了，展熠决定先把它带回家涮涮，休息一天，保证让于珍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漫画小狗，更方便他们把孩子推销出去。
明歌打算先把行李放下，回去帮展熠涮狗。
于珍珠放不下老朋友不愿搬家，因此明歌就给家里翻修了一遍，门也换了，换成了密码锁。两手都拿了行李，她就没有给于珍珠发消息，直接在家门口按下密码，门开了。
……来接她的却不是于珍珠。
明歌的笑容骤然僵住，眉头不知不觉皱起。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小方圆脸，瘦高身材，有些龅牙，戴着眼睛时一笑满脸的褶皱就挤在一起，像一只黑黝黝的荞面包子。和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深刻的纹路，让他看上去仿佛更加慈祥可亲。
他伸手出来接行李，明歌按住拉杆箱，皱眉疑惑道：“你怎么在我家？”
男人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赶紧往后退了退，伸手向客厅招呼：“来毛毛，见见你安安姐姐。你安安姐姐现在可是大导演，你到时候去北城上学，少不了得她帮衬……”
明歌瞥他一眼，将行李箱提起来放进客厅，在玄关低头换鞋，没有理会局促不安的高个男孩在旁边诺诺冲她叫姐。男人扬起手往儿子背上拍了一下，斥道：“大声点，叫人！没吃饭吗？”
“行了，”明歌不耐烦打住，道：“回你家耍威风去，在别人家演给谁看？”
说着话，厨房里震耳欲聋的油烟机声音突然停下，于珍珠急急拉开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表情有些惊慌急迫，小心看着明歌的脸色，“呀，安安回来了？你看你杨叔突然今天过来，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明歌冷呵一声，直接道：“要么他走，要么我走，你们选一个。”
于珍珠一时犹豫了下，明歌毫不犹豫转过身走，她下意识就伸手拉；好死不死，那男人也伸出手，混乱间抓住了明歌的手腕，皮肤相触，瞬间点燃了引线。
她仿佛变成了旁观者，成为了自己的摄像头，视野间天旋地转，堵满了人影，正在拍摄的红标一闪一闪，挑动她的神经。
滴、滴、滴——
明歌缺乏安全感不是一天两天了，贫穷的宿命就是聚少离多、伏低做小，于珍珠要仰仗诸多亲戚，有没有借钱的需要都不敢轻易得罪。她总说，那是客，是亲人，多担待多容忍，以后说不定有帮得上的。
初二升初三那年，明歌的学习成绩下降得厉害，眼看着重点班已经没可能了，于珍珠心急，到处托关系。在某个暑假炎热的夜里，明歌上完补课班回来，拿了衣服准备去洗个澡，脱掉上衣的放水的空隙，有人推门而入。
在开着热水、灯光、锁着门的卫生间，推门而入。
明歌已经顾不得回想有没有看见什么了，对方也慌乱关上门。她站在原地呆滞地抱着衣服，潮湿的水花浸透了半身，将她淋得呆若木鸡。
客厅里没隔一会传来了尖锐的笑声，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儿女，于珍珠不时附和几句。明歌突然暴怒，一脚踹翻了浴室的板凳，将门砸得震天响，但没有人停下来。她像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喜怒哀乐都被玻璃罩隔绝，有人隔着玻璃无视她的痛苦，无视她的不安恐惧，如同路过动物园的游客，欣赏逗乐一番就是。
没成年的小孩子，是不算人的，不会有人的自尊。
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彻底消失，于珍珠大概是觉得尴尬，没有问她，明歌将自己晾干了，缓缓套上衣服，出门。
她见依旧无人在意自己的怒意，便刻意重重关上门，良久才听见于珍珠弱弱的声音，在门外说，“不洗澡了？”
明歌冷冷说：“恶心，以后不要让他来咱家了。”
于珍珠叹气，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又没看见……唉，杨叔叔是亲戚，没办法。”
“你好好的，听话。”
明歌的前半生就被压在听话这座山下。
在过年走亲戚时，杨敬带着妻子儿女拜访，明歌躲在房里眼不见为净，于珍珠没打算叫她，其他大人却觉得她没礼貌，直接拉开她的门叫她出来问好。
那时她崩溃着哭，推开他们就要出去，两人一左一右挡着她的去路，枯瘦的手臂竟也坚如磐石，她用力推，又怕伤到亲戚挨骂或赔钱，先泄了两分力气，于是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明歌哭得呼吸困难，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弱小。
明歌盯着那两条手臂，伸手扯住属于男人的那条，用力捏住，向上一折，记忆与现实重叠，玻璃罩被击碎，她想起自己的力量并不弱小。
展熠一直有健身习惯，在家里也摆了设备，嫌一个人无聊，非要拉上她一起。这家伙上头时眼里只有对胜利的渴望，明歌为了不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练得倒也是有模有样，偶尔也能凭巧劲掀翻他了。
明歌意识到她长大了，曾经那个堵在她面前犹如山峰一般的男人，现在也没比她高多少。此时这个男人面色阴沉地问她：“都是一家子亲戚，你至于这个样子？”
“……呵呵。”明歌后知后觉地冷笑出声，“你是我爸妈的亲戚，可不是我的亲戚。想要好处，去哄她们，别来招惹我。”
杨敬像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绷住面颊，放轻语气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气性？都是亲人，以后要互相照应，你小时候……”
明歌不耐烦听，立刻扭头问于珍珠：“他走还是我走？你选一个。”
于珍珠被架上去，尴尬得说不出话。杨敬沉下脸色：“明歌！你读那么多书就是学来顶撞长辈的吗！你好歹还是个公众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