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 风陵不渡 - 蕉三根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风陵不渡 >

第165章

“内贵人。”

任之浑身一僵,定在原地不敢往前。桓廊疾走数步,从背后绕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内贵人要去哪里?”

任之干笑:“奴婢奉陛下的旨意,去召长公主。”

桓廊往前一步,仍是笑着,但极具威压,生生把任之逼得退了一步:“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没听见?”

任之努力克制往后退的冲动,挺直了背:“令君来之前,陛下就……”

“我来之前,陛下不是已经犯了旧疾,不省人事了吗?”桓廊打断他,“何来下旨召见长公主一说?”<

任之明白了他的意思,额上渐渐见了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桓廊和他说两句话的功夫,袁增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踱了过来。在他身后,还站着王勤和陈缙,袁煦兄弟,以及另外两位台阁的重臣。执金吾卫中尉崔挺一身金甲,带着刀侯在殿中,而一层罗帐以内,跪在陛下床前的,就是平阳王和尚且年幼的三皇子。

长子娶亲,陛下这两日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旧疾发得全无预兆。也就是一个多时辰以前,突然开始胸口绞痛,痛得来势汹汹。任之刚要去叫太医,陛下就拉住了他,脸色煞白地报出了几个重臣的名字,让他速速派人,去把他们召进宫。

这些都是大雍的肱股之臣,里面有四个,是陛下早就在心里盘算定了的辅政大臣。如果不是陛下自己觉得这次胸痛得不对了,不会突然把他们都召进宫的。

平阳王跟大将军是同时到的,三皇子当时早已被抱到了陛下病榻前。太医令虽然已经给陛下施了针,推了穴,但这次真的不一样,陛下还是面如金纸,冷汗直下。他其实还没有像桓廊说的那样“不省人事”,只是完全说不出话。这期间,他一直焦躁地转过脸往外看,任之知道,他在等长公主。

他明明第一个派人去公主府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到了,长公主还没到?

任之强自定住心神,没跟桓廊硬来,软着又说了一句:“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若陛下今日当真……长公主也得在,令君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态度坚决,桓廊就也不跟他笑了:“你胡说什么?胆敢咒诅君上!”

任之咬了咬牙,明知他是在强词夺理,也只能退了一步:“奴婢不敢。”

桓廊不肯相让,又逼了一步,只道:“前朝事不远,内贵人可当心着点儿!”

任之牙关紧得下颌绷出一道线,又终究什么都没说。前梁出过宦官乱政之祸,自东渡之后,便一绝此风。像他这样贴身服侍天子的,撑死了也就是被人面上尊一句“内贵人”,绝无可能掌握半点实权。

前梁时候,朝臣极为忌惮,甚至有宦官给天子殉葬的规矩,还是到了萧氏一朝,才因“不仁”而废去。但历代的宦官,只要主子一死,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尚书令和大将军在这里,要捏死他,真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任之低着头,并不言语。袁綦似是也想过来问问怎么回事,但是被兄长拉住了手臂。桓廊居高临下地瞪了任之一会儿,还是袁增扯了他一把,让他快进去:“陛下好像醒了!”

桓廊马上不再理会任之,转身进了内殿。任之还停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突然坠下了一行

眼泪。

他伺候了陛下三十年,陛下一走,他横竖都是要死的。那也不能看着陛下这么孤零零的,连个亲人都没有就上路。

任之朝殿中侍立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那还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像尊摆设似的杵在殿中,谁都没有在意他。他感觉到了任之递过来的眼神,先是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任之马上横下一条心,突然往外闯。桓廊这才反应过来,喝了一声:“还不拦住他!崔中尉!”

崔挺皱了皱眉,他直属陛下,不受尚书令的命,更何况是去拦陛下贴身的内贵人。但是桓廊这么一叫,袁增也帮了句腔,旁人虽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叫起来。崔挺还在犹豫,任之已经快冲到阶下了。那么多人七嘴八舌地叫着“崔中尉”,崔挺只好先抬了抬手,示意守在阶下的两个执金吾卫把人扣住。任之几乎没有反抗,就这么被摁着,垂着头,又被押了回来。

桓廊怒气冲冲地要骂:“你这……!”

崔挺往前一拦,只道:“令君,一会儿再说吧。”

他往内殿里使了个眼色,桓廊会意,一甩袖子,重新进去了。崔挺还是守在外殿,皱着眉头,看了看任之,然后让执金吾卫先放开了任之。

“内贵人,”崔挺十分客气,“得罪了。事态非常,还请内贵人不要随意走动。”

任之冷笑了一声,眼睛却往旁边瞟了瞟,方才还站着人的角落已经空了。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一句话都没说。崔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唇边那抹笑,不安地抚了抚自己的剑柄,最终决定不再理会他,也跟了进去。

萧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有千斤的重担压在他的胸口,他无法呼吸,只觉得胸腔随时要被压得炸开了。连带着肩膀、背部,甚至下半张脸都跟着痛,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

卞弘刚才在他舌下硬塞了一颗药丸,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气味浓烈,让他想吐。但也许真的有用吧,他终于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现在所有人都围到了他床前,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萧盈喘了两口气,艰难地睁开眼睛,想从一片一片的重影里辨别清楚每个人。冷汗太多,眉毛已经拦不住,落进眼睛里,灼痛他的视线。他只能听声音辨别出来桓廊,于是他一把抓住了桓廊的手腕。

“臣在!”桓廊半跪下来,“陛下,你说,臣听着!”

“你……”萧盈顿了顿,又抬起右手,去抓袁增,“大将军……”

袁增也跪下:“臣在!”

萧盈没理会,他没体力说别的了:“还有陈缙、王勤,四人勠力同心,辅……辅佐嗣主……”

被点到名字的都纷纷下跪,桓廊泪落了满脸,但一句场面话也来不及说,只是很着急地追问一句:“陛下,嗣主何人?”

萧盈没说话,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又喘了两口气。桓廊以为他是没力气了,赶紧把萧秧和萧稷都推到了他面前:“陛下不必多言,指一指就好了!”

萧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的两个儿子,还是没动。

他就是不知道应该指谁,辅政大臣已经在他心中盘算多日,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他也知道明绰说得对,如今桓氏已经独大,所以他安排了陈缙和王勤。陈缙刚直勇烈,王勤实干谨慎,且王家与崔家还有姻亲,崔挺手里还有执金吾卫……至少,能牵制桓廊一二。

唯独这个最重要的人选,他始终拿不定主意。他非常清楚,若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天子在上面压着,这些互相牵制的安排根本就没有用。可是谁能压住?

萧稷已经吓哭了,他其实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这样的氛围吓得不住嚎哭。萧秧没有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压力太大了,他承受不住,脸色竟不比萧盈好到哪里去,跪在那里,身体不住地前后摇晃,双唇翕动,不知道在念什么。

萧盈的手臂无力地举起来,颤颤巍巍地,似是要落到稷儿头顶。

为什么还是这样?萧盈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无力和绝望,真的不能再给他多一点点时间了吗?至少,再给他一点时间让稷儿再长大一点呢?萧盈和这种绝望缠斗了一生,咬着牙抓握来的所有掌控,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看着哭闹不休的稷儿,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他本该毫无印象的那个自己。也是这样,被抱到皇位上,然后被控制,被囚禁,被谢郯以野心和期许包裹,被谢拂霜以毒药和冷漠喂养。

这孩子身上还是流着谢氏的血。他该让谢郯如愿吗?

萧盈的手臂重新坠落下来,无力地要往下倒。袁增突然往前一步,看起来是要扶住他,其实抓住了他的手,突然指向了萧秧:“陛下,是平阳王吗?是不是平阳王!”

袁綦急道:“父亲!”

陈缙也同时在喊:“大将军,你这是……!”

卞弘正阻止:“大将军快放开陛下!”

几个声音一起响起来,萧盈一个都没听清,只看到袁增的脸一下子挨得无比近,像一头狼,在暗夜中露出莹绿的眼和森然的牙。萧盈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用力地挣开了袁增的钳制,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狼狈地摔到床上,气喘不休。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