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中秋夜
中秋节,夜。
万家灯火从城南点到了城北,延绵不绝,繁华又喧闹,如同一条燃烧着鳞甲的庞大巨龙盘旋着沉睡在黑qq的山野之中,只微微一吐息,便点亮了整个夜空。
幸得今夜的月亮清亮又浑圆,万千星辰不敢与其争辉。天空干净又澈黑,如同被人反复清洗一般,连一丝飘荡的云彩也没有。
江南城下,早早的就吃完了团圆饭的人们或提着灯,或捧着月饼,神色兴奋又平静开怀地出了家门。平时就十分热闹的大街上此时更加显得熙熙攘攘,笑声,谈话声,叫卖声,声声入耳,热闹至极。
喧哗的大街和热闹的小巷都挂满了喜庆的草灯,处处张灯结彩,所见之处无不喧嚷兴盛。各类酒店坊间早早地摆好了祭坛,供给暂时无法归乡的人们祭拜月娘和神明。河岸两边的草堤上坐满了赏月的行人,他们或手持清酒,或谈天说地,无人不赞赏这盛世繁华和清秋佳月。
小孩儿和姑娘们把自己亲手制作的河灯放进了水里,满载着祈福和信求的灯花便顺流而下,点亮了整条悠悠的长河,犹如星辰坐落在其间。
而整个江南最为热闹的,是以七弯巷为源头,延绵着城市中央到最外围的巨大湖泊月映湖,整个主干街道上都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路旁的酒坊和高楼,几乎每个位置都被人包下了。他们看着街道上的舞狮舞龙队伍拍手叫好,却也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等待着今夜最盛大的重头戏粉墨登场。
那便是天下第一楼的花魁云月姑娘的惊鸿一舞了。
云月姑娘,乃天下美人榜第一的绝色佳人。她的一夜万金难求,有多少人不远万里前来江南只为了得到见她一面的机会。据说有王公贵族为了她不惜散尽家中妻室只为娶她入府奉为掌中圭臬,却被她严词拒绝了。
『你因我貌美而辜负家中妻室,时间易逝,若我的容颜将来不再入你眼,岂不是也会被你辜负?』
这段话的流传说动了太多女子的心,以至于不光是男子,连女子也为了见她一面而一掷千金。
当今画师洛胤川,笔墨所到之处皆为出神入化,他若画蝶,蝶便翩翩起舞;若画寒梅,梅便自引花香。洛先生下笔如有神,却不愿画任何一位美人,他性情古怪,有美人奉金向他求画,被他以一句相貌丑陋不堪入目拒绝了,甚至以墨带束眼,声称不愿被那些美人伤了眼睛。
可即便如此,当洛先生见到了第一美人云月姑娘,性情古怪如他也解开了墨带,挥笔画下了云月姑娘头顶的发簪,由此可见对方容颜的倾国倾城。
云月花魁因身体原因久不出门接客,今日却不知为何愿意献上惊鸿舞供给全江南的人观赏。而且还不收取任何费用,这何不叫人兴奋又激动?
届时花灯游车的队伍将从七弯巷的天下第一楼出发,接连经过江南的几个主干街道,一直连接到月映湖的玲珑船坊。
时长约为半个时辰,但因为人多拥挤的缘故,很可能会延长至一个时辰,在这期间云月姑娘的惊鸿舞不会停下,会如同天仙一般奔月而来。
月映湖。
十几艘巨大的船坊连接在一起,船上挂满了华丽奢迷的装饰和灯笼,江南贵贾们以及各种各样有钱有地位的人早已等候在这里,听着丝竹管弦之声,吃着上好的佳酿美食,宾主尽欢,热闹至极。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一艘最大最豪华的船坊包间里,坐着一位谁也想不到的尊贵客人。
那便是微服出巡的当朝天子,如今已然五十岁的祁帝。
皇帝微服出巡,暗中跟随保护的人不下百余,明面上跟随他的却只有三人。一个是他的掌事太监孙公公,一个是他的左膀右臂西厂首领裴墨。
最后一个是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头戴珍宝凤钗,美目婉转流动,额心一点朱砂宝痣,分明与祁帝年龄相仿,看起来却只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美妇。美妇不像是纯粹的中原人,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属于外邦人的苍青色,叫她美艳当中多了一些神秘和幽然。
坊内丝竹管弦之乐如同流水一般清澈动人,跳舞助兴的舞姬们也个个儿容貌上呈,姿态摇曳迷人。祁帝眼中却只有他怀里的娇俏美妇,一举一动呵护又关怀至极。
江南今夜的所有盛大和豪华全都为祁帝而办,他却似乎不怎么在意,一心一意为怀里的人剥着葡萄皮,汁水浸润了指尖也毫不在意。
一旁的孙公公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摸出了怀里备好的上好雪缎绸帕凑了上去,轻声细语道:“爷,擦擦吧。”
一旁的碟子里葡萄皮都已经叠成一座小山了,他的陛下却连一颗也没有吃,全给怀里的美人儿了。
孙公公心疼自家主子,想要他休息休息。祁帝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剥自己的。
直到怀里的美人懒懒道:“吃多了胃凉,你别剥了。”
祁帝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葡萄,拿过孙公公手里的丝帕一点点擦拭自己手指上的汁水,温言细语道:“朕的手暖和,给你捂捂?”
“别了。”美人垂着眸子拒绝,“再让你给我捂,孙公公不得活活撕了我。”
话音刚落,孙公公就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祁帝冷冷地瞥了孙公公一眼:“孙德全,出去。”
孙德权年近六旬了,头发花白,伺候人却是极为精细的。他从自家主子还是婴儿时就被派到对方身边伺候着,说是一起经历了半生荣辱也不为过。
而今祁帝为了怀里的美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冷下脸来呵斥他出去,若换了旁人,心下发寒失望至极也不为过。
孙公公却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行了礼,慢慢退出去了。
祁帝见孙德权退出去了,这才低下头轻吻怀里人的额头:“皇后心情好点了么?”
“好点了。”乌落兰懒懒地开口,却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她心情的好转,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今天是你们中原人的中秋节,你不在宫里举行祭天大典,不怕那些史官在背后编排你?”
“不怕。”祁帝笑笑,“此次出巡兰儿可还玩得尽兴?”
“还行吧。”乌落兰直起身子,挑了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在嘴里,“你们中原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许多。”
“是我们中原。”祁帝纠正,“你忘了?你是皇后,这天下也是你的。”
“当真?”乌落兰皮笑肉不笑,“谁稀罕。”
裴墨抱着剑站在坊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清冷的月。
月亮垂在天际,月映湖倒映着它的影子,水天一色,若有白玉游龙在此间诞生,绝美得不似人间场景。
他的身后是繁华热闹的江南,万千灯火盏盏,人间的喧哗却与他无关,温暖的灯火亦是与他无关。
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的身边就只有怀里漆黑的剑,和眼前清冷孤绝的月了。
孙公公从坊里退了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了一身漆黑的裴墨。他站在月下,如同一匹孤傲了万年光阴的狼,静静的,不言也不语。
轻叹一声,孙公公走了上去,道:“裴指挥使,今日中秋,你去城里逛逛吧。”
裴墨冷淡道:“我要护陛下周全。”
“你且放宽心,这里有我呢。”孙公公笑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去吧。”
他的陛下也知道今日过节,特地叫他出来玩呢。只是孙德权伺候人习惯了,没有去看热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