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清秋月
戌时末,七弯巷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忽地骚动起来,一个个抬起脖子不约而同地向天下第一楼的方向张望着,酒楼上的人们也放下了手里的吃食,全部挤到栏杆处争先恐后地看着下面。
“叮――”
清脆的银铃声忽地响起,干净又透彻地刺破了嘈杂的街道,清晰地在每一个人耳边萦绕徘徊,久久不散。
“叮――”
又一道银铃声,随之而来的是散溢开的幽幽木樨花香,像是酱藏了许久的佳酿一般被人来了的封,这醇厚的酒香就扑鼻散溢开来,叫人精神一阵。
嘈杂的人群随着这两声银铃缓缓安静下来,脸上带着好奇和隐秘的激动。
“叮――”
第三声银铃响起,伴随着这声银铃的消失,天下第一楼原本紧紧合上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了,木樨花的香味显得更加浓郁起来。在众人瞩目之下,一堆穿着白色宽厚祭祀服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祭祀服宽厚又素白,袖袍直直地垂到了地上,却也依稀可见上面绢绣的精细银色暗纹。来人两两排列,整齐划一,手里皆捧着一束细长古朴的木樨花,头戴白色无脸面具,面具上只有双睑下画着深红色的细长倒三角形,其余皆是朴素的白。
她们长发顺滑地落下,一些金黄色的月桂点缀在发间。动作缓慢又素雅,犹如天上下凡的仙子。
众人瞪大了眼睛,心下诧异又惊叹。
随着这几人的前行,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道路。又听得一声清脆的银铃,四匹白色的高大骏马拉着一辆极其素雅的马车缓缓走了出来。
骏马头戴银色面具,颈后的鬃毛顺滑地垂到一侧,犹如纤纤银河垂落而下。它们背上披着银灰色的马鞍,素白色的流苏带着琉璃宝石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而马拉着的香车由厚重的金丝楠木制成,上面又贴着白色的水晶石。香车四面皆空,头盖四方宝盖,上有殊色夜明宝珠,几方白色纱帷从四方落下,隐隐约约可见香车里端正地坐着一位穿着浅金色祭祀服的人。
这人脸戴浅金色的面具,样式与方才那几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额间多了一抹暗金色的木樨花纹。黑色的长发半挽半髻,一顶玉冠带着极其复杂又华美的装饰点缀其上,其余的又如同瀑布一般顺滑地落了下来,披散在这人背后。
因为层层叠叠的帷幔的缘故,外面的人看不太真切,却也都十分激动地暗下交谈着,恨不得自个儿飞进这辆宝车里揭开那人的面具,去瞅瞅这天下第一美人儿是何模样。
马车后面是一条极其冗长又繁琐的队伍,手提灯盏的,捧着祭祀高杆的,摇着偌大铃铛的,队伍冗长,却又不约而同地带着肃穆和安静。
有人低声询问:“我记得他们说今夜跳得是惊鸿舞啊,怎地看起来如此严肃?”
“是啊,我以为这云月姑娘会穿着红色纱衣,露出自己纤细的脖颈和脚踝,站在香车里一舞惊鸿呢。”
“你们到底有没有文化!”有人低声呵斥,“惊鸿舞说是舞,却是古制里用来祭祀先祖的,相传那时的祭祀手持银铃与天地沟通,惊飞了一片鸿边的仙鹤,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如今世间相传的惊鸿舞在动作上皆改了许多,变成了歌酒宴会上助兴的东西。没想到今日来到这里还能看到如此盛大古朴的惊鸿舞,实在是此生无憾了。”
也有人低声不满:“既然是沟通神灵的舞蹈,叫一群妓子来跳,成何体统!”
此话一出,四周立马传来不善的目光。
那人被这些目光一激,心下更是不满,立马大声冲香车里嚷嚷了起来:“给我滚下台!这么严肃的舞蹈你们不配去跳!!这是对神灵和先祖的亵渎!!!”
人们惯是会人云亦云的,见有人提出不满,其他地方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随声附和起来。
“就是!你们不配!!”
“滚下去!滚下去!!”
“今天是中秋节,你们这样污浊的身子怎可入了神灵的眼?!”
不明真相的其他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见这几个人神色激愤,便也跟着附和起来。
如同滚雪球一般,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更有甚者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月饼就要丢出去。
“叮――”
一声清脆的银铃声破空而来,带着近乎古朴的透彻和清明,直直地掩盖了所有的抗议和不满。
那原本端坐在宝车里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素白纤细的手里拿着一个金色的铃铛,手腕微动,这铃铛便又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
众人一愣。
那人沉默地着低头,头顶华美精致的装饰带着稀碎的声音互相碰撞着,即便穿着十分宽厚的祭祀袍,也仍然能看出这人周身不俗的气质和曼妙的身材。
后面冗长的队伍里忽地传出沉闷的鼓声,声声厚重又整齐划一,直直地掩盖了所有的喧嚣和嘈杂。
伴随着如同雨点一般密集的鼓点,宝车里的人动了。
那是一场怎样的舞蹈?
即便是几十年后,也有老者望着天空的明月无数次感慨,说自己见证了神明的现身。
清冷的月光仿佛都强盛了几分,带着圣洁的落羽与温柔,宝车里的人便应和着这素白的月光,应和着阵阵的鼓鸣和清脆的银铃声,翩翩起舞起来。
他的舞蹈带着肃穆和极其圣洁的味道,就像真正的月神降临一般,直观又强大地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远处的高楼之上,雪衣公子沉静地喝着手里的茶,目光却一动也不动地落在了楼下那起舞弄清影的人身上,满眼的温柔,满心的欢喜。
还有这翩翩风度温柔下所掩盖的,淡淡的寒意和占有欲。
如兰获得他的允许,早就拿着钱出去逛街游玩去了,萧云迟借故身体不适,待在他们的院子里没有出来。
喻雪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嗒――”
茶盏分明是轻轻地放上去的,在寂静的屋子里却发出极为清晰又响亮的声音,叫暗处的人心头不由得一寒。
影二连忙现身,跪下低头道:“主子?”
“你说…”喻雪渊撑着下巴,姿态优雅又温和,目光却没有离开那马车里的人一丝一毫,“他怎么就这么叫人喜欢呢?”
他的少年郎,总是会突然给他太多太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