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丢人丰
顾笑庸是去找糖糕的。
那家糖糕小铺子开在一个很深的巷子里,已经开了几十年了,但是名声却很不错。因为他们家的糖糕干净便宜又好吃,所以每天都会有老顾客前去光临。
上一世时,顾笑庸几乎每天都会拉着裴墨还有自家三弟去那里买糖糕吃,直到后面入了学府,每个月出去的机会很少,也就很难吃到那家糖糕了。
再到后面发生了许多事,等他年至二十多岁再去那个巷子里找时,做糖糕的老人已经去世了,那家小小的,点着灯的店铺也无人问津许久了。
顾笑庸生在北方,虽然这几年走南闯北的吃了很多美食,对于甜的喜爱却是其他味道比不上的。这一世他四岁以前没什么记忆。四岁以后就天天待在外面,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去,仔细想来,那家糖糕的味道已然成了记忆中的一种模糊的存在了。
恰好这次回来的时间早,还有一些时日可以消耗,他在家里憋闷了半天,看到小厮端上来的糕点,就忽地想到了那家深巷里的铺子。二话不说,凭着记忆就跑了出来。
京城的改变不算很不大,顾笑庸在各种巷子里七拐八拐,倒真的遥遥地看到了那家铺子挂在房檐上的灯笼。灯笼呈浅黄色,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大的糖字,不知在风雨飘摇中摇曳了多久,字迹都有些破旧了,灯笼的皮也没了大半,露出里面孤零零的竹笼。
小巷子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顾笑庸心里知道那家铺子想必已然没开了,却仍然不死心,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有风从巷角的拐弯处吹过来,带着深秋瑟瑟的凉意和些许阴冷,风吹过顾笑庸鸦羽一般的长发,就如同过去迷失的记忆拂过他的发间。
在很久的很久以前,这个巷子的围墙很高,高得近乎看不到房檐的瓦片是什么颜色。从外面跑过来,要注意第三个转角的那块地砖是破碎的,里面总有积水,踩上去水会溅出来,回家要被骂的。
再往里跑三十米左右,有户人家的门总是会大大地开着,他们的院子里种了一颗大大地柿子树,若是到了冬天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柿子,这里面的小孩儿是个调皮捣蛋鬼,总是捧着柿子站在门口洋洋得意地看着外面,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咬上一口柿子,任由清甜的汁水从唇角指尖溢出,沾湿自己的衣服。
小小的顾笑庸总是被他气得不轻,每次路过都酸酸地开口:『这样吃柿子,衣服都弄脏了,他娘亲肯定会打他的!』
更小的顾千恸便拉着他的衣摆,含着手指轻声细语道:『二哥,我也想吃柿子。』
『柿子有啥好吃的啊,糖糕天下第一棒!』顾笑庸一手拉起顾千恸,另一手便推着裴墨,『阿墨你跑得快,你先去前面给我们排队,莫叫别人给抢完了!』
裴墨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闻言轻轻点头,飞快地就跑远了。他脚程确实很快,顾笑庸每次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灯笼底下时,都能得到一两块热乎乎的糖糕。
做糖糕的老人是孤家寡人一个,家中没有儿女,更没有老伴儿,他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做糖糕。刚开始还能做很多,就算买的人再多也是卖不完的,到后面随着年岁的增长就只能一次卖那么一点儿,顾客们非得早早地赶来排队不可。
顾笑庸每次来都会故意多给一些铜板给老人家,久而久之,笑呵呵的慈祥老人便记住了他,就算有些时候他没赶得上,也会专门给他留一块。
这里的记忆很多,有一次顾笑庸在家里被父兄骂了,他觉得委屈,大半夜地赌气跑出来,四处晃悠也不知道能去哪。被后面追上来的裴墨拉着小手,直直地往那条巷子里走去。
避开破碎的地砖,发现那家柿子树的人家已经关上了门,又牵着手往里走了很久很久。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取暖,一步深一步浅地摸到了那家点着灯的铺子。
铺子早就关了门,老人听力不好,不管两人怎么敲门也敲不开,只能闻到里面不断散溢出来的甜香。
顾笑庸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屁股坐在灯下,方才还觉得委屈赌气,这会儿又觉得自己走有些幼稚了,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缩在裴墨怀里,打着嗝就慢慢睡了过去。
那盏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小小的,就像是汇聚成一团的小糖糕,带着肆意的甜香。
这边的巷子四通八达,秋风窜进来就出不去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冷的人直达哆嗦。顾笑庸拍了拍身上的泥,把灯笼取下来修整加固了一番,又严严实实挂了上去,还不忘那着自己的头绳多打几个结,生怕它一个不注意就掉了下去。
铺子的门大大地关着,里面也没有了记忆中的甜香。顾笑庸挠了挠脑袋,伸出手敲了敲门,笑道:“爷爷我走啦,下次再来看您。”
寂寥的空气里只有呼呼的风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再也没了身影。
顾笑庸哈出一口热气暖暖自己冰凉的指尖,又跺跺脚离开了。他偷了一颗那个院子里结得厚厚得柿子,放嘴里咬了一口,只觉得又干又涩,又嫌弃地丢到一边。他避开那块碎了的地砖,想了想,又回过头来专门踩了一脚,看到自己干净的鞋子上沾了些许泥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一个提着篮子的黑色身影慢慢踱了过来。三两下轻松地翻过铺子,把篮子里的清酒放在一边,一个人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裴墨把酒倒在地上,垂下眸子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年只来得及买这个,您喝慢点。”
倒完酒,他又站起身来翻了出去,刚准备离开,一抹深沉的红色就莫地出现在他眼前。
裴墨脚下的动作一顿。
深红色的发带结结实实地绑住了那个风雨飘摇的灯笼,可能是因为发带过长的缘故,就算是绕了好几圈,也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飘荡着。
秋风很浓,发带被风带得往裴墨这边倾斜,在某个不经意间拂上了他的唇。
裴墨淡淡地垂下眸子,抓住发带沉思了许久,也解开了自己头上黑色的发带,一点点缠绕上了那条深红色的,随后又打了个死结放进灯笼里。
他看着巷子的尽头沉默了很久。
他在想,那个人是不是想吃柿子了。
顾笑庸一走出巷子,就与满街的热闹撞了个满怀。
人们神色兴奋地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明显是有热闹可看。
顾笑庸便随便抓住了一个大汉,问道:“前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嗨,前面的那个酒楼里,听说太子殿下杀人啦,大家都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看呢!”那大汉说完就挣脱了顾笑庸的束缚,脚底生风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祁丰那个脓包废物,每天不惹事就不开心是吧?
顾笑庸脸色一沉。
上一世还在学堂时,他被祁帝点名道姓,要求当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的伴读。祁丰又笨又丑脾气还不好,顾笑庸便理所当然地选了五皇子祁晨。
谁知就这么被祁丰给恨上了,时不时就给他制造一点麻烦,叫人不堪其扰。顾笑庸是什么人啊,也是个爱搞事的,而且花样绝对比太子殿下多,祁丰暴怒之下搞出了一件大事儿。
?
他在寒冷的深冬把顾笑庸骗到御花园,又趁对方不注意把人推到了水潭里。
那个时候的顾笑庸又不会武功,加上冬天的原因穿得很厚,厚重的衣裳吸了水更加难以浮起来。那个水潭的位置很是偏僻,呼救半天也不见有人来。
祁丰拍拍手,哼着歌扬长而去,丝毫不管他的死活。
顾笑庸被匆匆赶来的裴墨救起来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接连发了七天的烧这才缓过劲儿来,人差那么一点就没了。
盛京的天才神童,顾大将军宠爱的嫡子,被一个脓包废物的太子殿下给害得差点儿丢了性命,传出去可还了得?丞相大人联合诸位大臣,以及皇后娘娘给皇帝和将军府施压,又赔了很多金银珠宝和上好的药材,这才勉强止住了风声。
顾笑庸气不过,拉着裴墨去给祁丰套麻袋,把人打得差点断了命根子,这才气呼呼地收了手。从那以后,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见到他都低着头害怕地避开,像个发抖的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