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小鹌鹑 - 全江湖除了我以外都知道我是断袖 - 青佛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五十八章 小鹌鹑

顾笑庸是披着浓重的露水回去的。

昨夜下了一场寒风瑟瑟的秋雨,淅淅沥沥的雨从黑稠得如同调了墨汁一样的天空中落下,给深秋的夜晚带来了一场寒意。

他们几个人昨夜都被带到了皇宫,祁帝把所有的侍卫宫女都赶了出去,叫顾笑庸几人站在一边,又让祁丰脱了身上精致华丽的衣袍,直直地跪在大殿中央。

宫里的窗户又大又敞亮,也没关窗,冰冷的雨水带着寒意一直往大殿里钻,冷得顾笑庸直打哆嗦。

祁丰的膝盖都跪得青紫了,满脸的悔意和泪水,一直不停地向自家父皇道歉,却连站都不敢站起来。直到不知是谁的线人请来了皇后娘娘,对方身上还穿着浅黄色的里衣,外面只随意披了件外套,由宫人打着伞就急冲冲地赶来了。

盛怒的皇帝陛下当即缓和了神色,取下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盖在了皇后身上,又握着对方的手嘘寒问暖:『你怎么来了?夜里寒气重,小心着凉。』

乌落兰看了祁帝一眼,又把目光凉凉地放在光着上半身跪在大殿中央的祁丰身上,淡声道:『你跟一个小崽子置气什么,到时候他冻坏了身子,心疼的不还是你?』

祁丰当街杀人,有辱天家威严。还在祁帝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强抢民男,被抢的人还是当今盖世威名的顾大将军的嫡子,此事如此严重,乌落兰却问都不问一下,轻飘飘就给盖过去了。

太子殿下当即感动地看了回去,恨不得抱着乌落兰的大腿连叫母后。

祁晨在见到皇后的一瞬间脸色就淡了下去,不过今日他设的局大部分都已然达到目的,便也出声温和开口道:『父皇,便放过二皇兄吧,想必他也已经知道错了。』

祁寒宵握紧了曲药的手,沉默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祁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把乌落兰牵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又命孙德权把大门和窗户关上,这才轻咳一声,缓步走到顾笑庸面前,沉稳道:『几年不见,顾二你又长高了许多。你是何时回京的?』

『就在前几日。』顾笑庸抱着双臂,无视了曲药刹那间瞪大的诧异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祁帝,『感谢陛下挂怀。』

语气还算得上礼貌,可浑身上下的动作和姿态都不怎么恭敬,甚至还带上了几分随意和散漫,若是换了其他人,非得被打上几板子不可。

祁帝也是在以前的宴会上见过几次幼时的顾笑庸,那时的小屁孩儿乖乖巧巧的,见了他总是甜生生地叫着陛下,双眼放光地扒拉着他的衣服,奶声奶气地跑回自家母亲那里,兴奋又开心地说自己手上沾了光,以后都不洗手了。

逗得年轻的祁帝龙颜大笑,他就过去把年幼的顾笑庸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同小屁孩儿逗闷子。他当时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孩子的,甚至生出了想要把人留在身边当义子的想法。

只是当时顾夫人还没有怀上顾千恸,真正意义上的嫡子只有顾笑庸一个,死活都不愿意把孩子让给他,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顾将军还含着泪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陛下,祁帝承受不住,这才息了这个心思。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年仅四岁的顾笑庸忽地就离家出走了,后面更是很少回京。连将军府的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里面,更别提远在深宫的皇帝陛下了。仔细想来,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顾笑庸这般随意散漫的姿态,祁帝也不恼,反而伸出自己略带茧子又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顾笑庸的头,语气温和又自然:『朕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

『陛下您说。』

『朕这逆子对你说出了那番愚蠢的话。』祁帝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眼睛清澈又真挚,『现在所有人都叫我放过他,你觉得呢?』

原本胜券在握神色慵懒的乌落兰忽地瞪大了双眸,藏在披风下的手死死地裹紧了,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祁帝宽厚的背影,又把深沉的目光转到顾笑庸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余的几人,包括跪在地上的祁丰在内,显然都对祁帝忽视了自家皇后,反而问一下个小辈的想法感到诧异。

要知道,平时乌落兰就对皇帝陛下爱答不理的,都是祁帝赶着上去宠她,她提出的要求无论多么无礼都会被全权接受。今日不过是叫祁帝放过自家儿子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居然还被祁帝给无视了?

顾笑庸看着眉目温和又慈爱的祁帝,心底忽地一酸,散漫的姿态也不见了踪影。

上一世时,他是非常非常敬重这位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老人的。以前在现代不怎么清楚,以为当皇帝除了享受就真的没有其他重要的事儿需要考虑了,他作为名满盛京的才子,曾经多个夜晚跟在祁帝身旁帮他处理政务。顾笑庸趴在桌子上睡过去时祁帝还在批阅奏折,他醒过来时身上多了一件衣服,祁帝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手上的笔几乎没有停过。

就这样一位爱民如子,温和圣明的君主,后面也不知为何会变了模样。

顾笑庸上一世被祁丰推到冰冷刺骨的池子里差点儿死掉,整个皇宫内外,都在竭力地压下这件事儿,明里暗里不知道威胁过将军府多少次。只有祁帝,把他叫进了屋子里,问他愿不愿意放过祁丰。

当时的顾笑庸看着祁帝眼里深深的疲惫,冷硬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说自己愿意。

其实他是受委屈了的。

就算后面和裴墨一起套了祁丰麻袋,又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他还是委屈的。

委屈自己作为一个名满盛京的奇才还比不上一个带有皇家血脉的脓包废物,委屈那些口口声声说他是大燕盛世标志的老者长辈们,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叫他放下这件事儿。

当时除了将军府和皇帝陛下,几乎没有人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顾笑庸看着眼前神色温和的祁帝,这才发现对方的鬓角有些斑白了,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场景相融合,叫他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神色凶恶地看着他的祁丰。又把目光转向祁帝,慢慢勾起了唇,近乎撒娇道:『我不想原谅他。』

因为知道自己被偏宠了,所以才有了撒娇的权利。

那边的乌落兰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两丝捉摸不透的慌张和怒意:『祁方和,你敢!』

祁帝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顾笑庸,温和道笑:『好,那就不原谅他。』

那些憋闷了近乎两世的委屈一瞬间消失了个彻底,像是被暖阳蒸发掉了依附在骨子里的寒霜,叫人心情微妙地愉快起来。

太子殿下被祁帝下了令,前去感念寺抄佛经,不允许带任何一个仆人,也不允许带一两银子。他穿着平生都没有穿过的朴素僧袍,无声无息地披着凉凉的秋雨去了感念寺。

想必第二天天一亮,整个京城的人便都会知道这件事儿了。

露气很重,顾笑庸下了皇宫出来的马车,这还没有一条街的距离,他的身上和发丝间就已经带上了些微的湿气了。

将军府的正门紧闭着,顾笑庸便就近找了一棵树,三两下就借着树枝的力道翻了过去,还没松一口气呢,就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沉稳又严厉的声音:“二郎,你怎地现在才回来?”

顾笑庸浑身上下不由地一僵,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对上了站在暗处的顾大将军,讪笑道:“爹,这么重的露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将军背着手,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坚毅又严肃的面孔上带着几分认真:“我问你话呢,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

虽然见的次数不多,顾将军却把自家二儿子的性子里子摸了个透。每次回来必闯祸,要么就是烧了这家的铺子,要么就是打了那家的公子哥,虽然都事出有因,但是京城的权贵何其多,一不小心就惹到了上面的人。

要不是顾将军自己的地位也不低,就凭顾笑庸自个儿惹的那些祸,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顾笑庸在京城年轻一辈,特别是在各类大家闺秀的圈子里名声很好。因为他身上带着江湖特有的侠气,遇到不公平的事儿也不管谁谁谁的家世背景如何,该出手时就出手,从来不畏畏缩缩的。他身上没有京城圈子里待久了的那种死气,就像是一抹突兀的鲜活色彩,永远活在别人的口中,神秘又叫人向往。

京城中老一派的,特别是丞相那一派还有一些过于死板的老古董,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带着江湖气息的少年,总觉得他做事儿没规矩,不是闯祸就是闯祸。顾将军和顾大郎辛辛苦苦攒下的战功,因着他的原因都不知道被消耗掉多少了。

简直就是一个败家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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