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
醒来后她还是会下意识搂住身边的人,却触碰到冰冷的骨灰盒。
她的意识渐渐回笼,才恍惚间彻底清醒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原来他昨天火化了啊。
她看向日历,日子过得这么慢,一月初了啊,他死了好几天了。
但她还不能倒下,她继续收集罪证,调监控一家一户去求目击者做开庭人证,最后砸了上百万并且保护人家安全,才勉强有一个人作证。
她踏进了和他住的那个院子,院子和之前一样,她取了个名字,挂上了木牌,往后就叫它——见往宅。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沙发上还放着那天吵架摔下的配饰和发饰,往事仿佛昨日历历在目,灌入耳目。
她擡起手擦掉眼角的泪,径直去了他的房间,满墙都是她的照片,打开抽屉,塞满抽屉的药,凌乱的桌面,像是遭了贼,她一瓶一瓶检查,“抗抑郁”三个字就这样清晰地贴在药瓶外壁上,已经有一大半瓶子是空的,她不敢想象他是吃了多少,身体究竟受了多少折磨。
还有一本相册,记录着她的所有,贪睡的,贪吃的,贪玩的,可爱的,生气的。
她才想起来恋爱时他时常举着相机,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擦干泪水,继续寻找,相机到最后也没找到。她看到床头柜旁有个保险箱,她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她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时,手抖得几乎按不准数字。保险箱打开的瞬间,一叠文件滑落在地。
最上面是人身意外险保单,受益人一栏工整地写着“许初夏”,日期是他们订婚的那天。
下面是一沓餐厅股权转让书,连锁好几家餐厅,她看花了眼,还有器官捐献协议文件,落款处程见微的签名力透纸背。
最底下还有两封白纸黑字写着两封信,一封给叶兰的,一封给她的,她的双眼骤然睁大,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瞳孔,她没想到他会做这么多,而且给她的诀别信整整五页,千字诀别,字字留恋。
信纸的角已经发黄,程见微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给爱妻: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不知这封信,何时会被打开,但我知道一定是你。
死亡,是一片绵长的雨,而我,在这场雨里,早就淋湿了。2006年7月7日,你闯入我的世界,自顾自地替我撑起了一把伞,淋了二十年雨,突然雨停了,我还有些不知所措,你在我的世界撑起了短暂的伞,就匆匆离开了,只留我一人在原地,还有你写在我手心的字,晕开的墨水如同长出的花挠我的心。
每每望向你的双眼,本明媚自信的我生出了自卑的萌芽,一去不复返,每天看到你那清澈的双眼,我都要在内心深处狠狠的谴责和厌恶自己一次。
一去此生不还,我最割舍不下的还是你,别人都把我视作累赘、垃圾,只有你望向我死寂的眼神带着热烈的爱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的,告诉我,你爱我。
我啊,就是一个烂透的人,在垃圾桶里待了好久好久,淋湿了一遍又一遍,可在热烈的夏天,遇到了一个心软的小仙女,给我撑伞,把我带回家。我说我是过期的牛奶,你说过期的牛奶也可以用来滋养漂亮的花。
遇到你后,我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遇见你,犹如枯木逢春,死寂的心再次跳动时,我不知所措。短暂地离开你,好像失落与黑暗又会把我吞噬殆尽,你好像牵引着我的喜怒哀乐,被牵着走的感觉,我害怕、紧张,恐惧你哪天会不要我,但同时我也欣然接受,不做反抗,不逃避……任由心中专属于你的那颗名为爱的情树肆意开枝散叶。
我本打算在06年7月死去的,可偏偏在那年七月,我遇到了你,是你让我有了生的希望,自年少起我就不知爱为何物,把你当成利益的牺牲品,于是愚蠢的接近你,挖走你的五百万,还黑入你集团转走股份,可到最后一刻,我都要转走你的一切了,你竟然笑盈盈捧着西瓜喂我吃,你伸手擦去我嘴角的西瓜汁时,我肮脏的想法也随之抹去。
……
当你真正提出分手时,眼里的痛苦和悲伤将我淹没,让我心如刀绞。我怎么能让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流下如此痛苦的泪呢?我怎么能这么脏呢?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委屈呢?所以我萌生出了签订器官协议的想法,只待你点头,算是分手后我唯一能够做的事。
你我二人的相遇是盛夏烟雨的一场邂逅,后续是我主动展开的,是利益让我靠近了你,同样,也是爱让我挽留你。
写下这封信时,我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形式死去,我只希望,能够挑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和结局,还有,希望死后的样子不要太惨,我怕吓到你。如果可以,替我多看看江南吧。
对不起,下辈子,我一定干干净净地爱你……
连落款都没写,就匆匆结束了一生,她永远也不知道坐在桌前的他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落笔的,是什么时候写的,是夜晚吗?还是半夜睡不着写的,纸张里有几处字眼已经卷起来了,她知道…那是眼泪滴落的痕迹,她轻轻抚摸那几处他的眼泪滴过的痕迹,指尖触碰到那里时,仿佛与那时的他重叠,此时与彼时重叠,他那时是否也在抚摸这封信?
信纸从许初夏指间飘落,窗外地上残落的树叶被风卷起来沙沙作响,像一声声叹息。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原来他灿烂笑容背后藏着这样的黑暗,原来她无意间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她指尖颤抖着,拿着那几张纸,明明这么轻,却这么沉重,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把她落下了。
她伤心时发现另外一张遗嘱,是零六年的遗嘱,大概都是说把卡的现钱都留给母亲叶兰。
她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赶紧抓住桌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尤其刺眼,怎么就放晴了呢?
她开车找了很久,找到叶兰居住的公寓,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还是擡起手,敲开了门。
叶兰的头发有些花白了,脖子上没有了那条丝巾,脖子上都是掐痕、抓痕、勒痕。
叶兰看到许初夏瞬间抱起女儿往角落里缩。
许初夏柔声说:“阿姨你好,我是许初夏,程见微的女朋友,我们见过的。”
叶兰擡眸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
当许初夏问起银行卡时,她的声音沙哑。
“我告诉他了。”叶兰的嘴唇颤抖着,“他找到我和女儿,说如果不说出来,就让我和女儿下地狱…程家已经崛起了,有人帮了他,他现在又回到了那个西装革履的商人…”
许初夏如坠冰窟,全身僵在原地。程见微用生命保护的母亲,最终背叛了他。
而那个杀人凶手,现在正用受害者的钱聘请着全国最好的律师团队。
许初夏被气笑了,声音有些大:“阿姨,你知不知道,程见微为了你可以去死?他到死都在想着你,你却为了保全自己,把儿子的钱给了凶手?你这算什么?算帮凶,帮助凶手二次杀了自己儿子啊!”
叶兰没有说话,只剩许初夏的质问声在客厅里回荡着。
许初夏有些无语,把属于她的遗嘱和遗书扔到桌上,闭上了眼睛平复情绪,睁开眼时,说了句:“算了,你出面法庭作证人,把卡的流水线给我吧。”
叶兰拒绝了做证人,嘴唇颤抖着,擡眸看着许初夏,眼里泛着水光,:“不行的…我只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他会报复我的…”
许初夏眉头微蹙,有些不耐:“叶阿姨!程见微死了!那是你儿子!你现在连出面都怕被报复?那程见微呢?你想着你和你的女儿,可想过自己的儿子长眠于冰冷的地下?你连他的尸体都不去看,他的葬礼你也不去,他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