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番外父慈子孝(中)
“你们问后来?哈哈,他人还未出宫门就被禁军拿下了!”
坐在上首的蓝衣少年手握高丽折扇潇洒地往桌角一敲,再利落展开扇面。
这里是京都常春坊醉仙酒楼的天字号包厢。
在座皆世家子,闻言仰合大笑,都说合该如此。
唯独一褐衣少年面窗而站,反驳道:“白师仁这小子,家里费了多少劲才把他送进宫陪太子读书,陛下不过是命他讲两句《春秋》,即便说得不好,哪会打死他,他竟怕得……孬种。”
好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挤眉弄眼,商量着等会儿设局好好挤兑他、臊臊他的脸。
蓝衣少年善于察言观色,见众人皆不自在,怕这顿饭吃不尽兴,忙圆场安抚道:
“有皇后和赵将军在,你赵家当然不怕陛下,却不能强求旁人也如此么。”
褐衣少年面色稍霁,盯着窗外慢吞吞地颔首,“嗯。我嘴笨,诸位勿怪。”
蓝衣少年又说:“嗳,希介,你快看,那位可是太子?!今日万寿节,他怎么出宫了?”
褐衣少年早瞧见了,此时既然说到傅诩,便光明正大告罪脱身,拿起马鞭快步下楼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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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与民同乐,禁宫三百尺外不设禁,商坊人头攒动。
卖糕点的、卖鲜果子的、卖馄饨汤饼的、卖樟脑丁香冰片的……漠北契丹人牵着骆驼持刀剥貂皮,海外八蛮吞火吐焰逗孔雀,更有伊利汗国的商人拿着前朝的银牌讲公主远嫁的故事。
傅诩看什么都新鲜。
他正听小太监同一个蒙古马倌问价,忽然被人按住肩膀——“四哥?!”
傅汴见到来人,很松了一口气,默默退至一旁擦汗。他身份尴尬,称呼对方什么都不合适。
赵希介的相貌随父亲赵楮之,俊俏风流,心思纯善,无奈道:“这什么话。称我希介便是。”
傅诩不乐意:“我愿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
赵希介一噎,默念三遍这可是太子、千万揍不得,转而看向傅汴,“殿下怎么带他出来了?”
傅汴虽然比赵希介大两岁,体格力气都远不如,抿着唇满面冷汗地摇了摇头。
傅诩这才察觉异样,蹙眉不悦,却先发制人道:“阿汴,你好不爽快,以后早些同我讲。”
傅汴勉强挤出一丝笑,“太子恕罪,我晓得。”
赵希介拍了拍傅汴的背,“殿下别理他。前方是我母亲的店铺,殿下去二楼歇歇可好?”
傅汴环顾四周,见有百姓悄悄投来疑惑的眼神,怕惹出了事惊动舅舅,“好,太好了。”
“嗯,我想殿下回宫后传太医瞧瞧吧。若缺什么——哈哈,想来禁宫是不缺药材的。”
说罢,赵希介抓住傅诩的左肩,有点咬牙切齿地说:“太子呢?不在宫内待着,要去哪里?”
小太监们眼睛一瞪圆,顾不上问马车的价钱,挺胸结舌喝道:“放、放肆!”
赵希介冷冷地瞥了太监一眼,依旧保持俯身的姿势用力揽傅诩的肩,“玩够了就回宫。”
傅诩霸道惯了,并不悚他:“我前脚出宫,后脚就遇着四哥你了。我不回去。阿汴先回去。”
他虽年幼,并不是孩子心性,出身高贵又早慧,在人情世故的染缸里看了个遍还有的剩。
小太子诗书尚未通达,帝王心术一知半解,却早早学了傅润十成十的任性。
其实说句公道话,要一个两岁就领了东宫金印、被捧着长大的金疙瘩“懂事”,才是不懂事。
傅诩打定主意要去赵彗之府上一探究竟。
他先使唤太监引马问路,又留两个太监照顾傅汴,再拍开赵希介的石头爪子,“你去么。”
赵希介还能如何,把马鞭握了又握,闷声道:“去!亲叔叔家,我怎么去不得。”
傅诩看表哥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噗嗤笑了,“那就少废话。带路,走着!”
除了任性,小太子还有个“青出于蓝”的本事。
他心思轻易不形于色,尤其爱诈人下水一同背锅。
原因么,自己再是金疙瘩玉宝贝,傅润要教他规矩,哪个敢拦。
更有周总管和王长全那等拍手叫好上赶着递竹条的混账谄媚小人!
抓个垫背的亲表哥,两人或吃板子或抄书或跪太庙,总比一人受罪强,他心里都高兴。
赵希介坐在马上问小太监今日的戏好不好,傅诩抬腿坐进车厢,边把玩茶碗边想心事。
出宫既是为了玩,也是为了探望……爹爹。
他以前只知道坐在龙椅上批折子的是父皇,却不知赋予自己血肉的生母是谁。
宫人说长乐宫里住着皇后赵氏,可傅诩从未见过,因此还一度为母亲失宠而伤心惊惧来着。
当然咯,两三岁的孩子,上一刻抹眼泪、下一刻拍手大笑是常有的事。
去年春二月,好热的天气,御花园像一幅覆了西洋绿玻璃的工笔画。
傅诩却坐不住,抓着衣袖口的珍珠往外揪,苦兮兮地听大学士沈埜讲《论语》。
沈埜轻笑着阖上书卷,捻须道:“殿下若坐累了,起身听微臣讲经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