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惊变,狐影随
春宴惊变,狐影随
上元节后的汴京,像被温水泡开的茶饼,渐渐舒展了筋骨。柳条在汴河岸边抽出嫩黄的芽,西街的花贩开始推着车叫卖桃花,连开封府墙角的青苔都泛着水润的绿。展昭刚在演武场教完新来的衙役练剑,就见公孙策摇着扇子从暖阁出来,手里捏着张烫金帖子,墨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包大人受邀去参加礼部尚书的春宴,”老大夫笑眯眯地晃了晃帖子,“说是要携幕僚同去,你与我,都在列。”
林狐正蹲在廊下啃苹果,闻言突然呛了口果肉,苹果核滚到展昭脚边。“春宴?”她扒着展昭的裤腿站起来,苹果汁在青缎子上洇出浅黄的痕,“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有舞姬转圈,有琴师弹曲,还有堆成山的蜜饯?”
展昭弯腰捡起苹果核,指尖擦过她沾着果汁的嘴角:“差不多。但规矩多,不许乱跑,更不许……”他顿了顿,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把“不许偷吃东西”咽了回去,“不许化原形。”
林狐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像被雨打蔫的柳叶。她还是觉得毛茸茸的样子自在,尤其在人多的地方,缩在展昭怀里就能躲过所有打量的目光。可看他板起的脸,终究还是点了头:“知道了。”
***赴宴那日,林狐换上了公孙策特意让人做的烟霞色襦裙,领口绣着缠枝莲,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走路时叮当作响,像串会移动的风铃。展昭看着她对着铜镜转圈,尾巴尖在裙摆下悄悄扫过地面,突然伸手帮她把歪了的发簪扶正——那是支白玉簪,是他用月俸在“聚宝阁”买的,玉质温润,雕着只蜷缩的狐貍。
“这样就好看了。”他的指尖在她耳后停了停,那里的绒毛被发胶抿住,看着竟有些陌生。
林狐的脸颊腾地红了,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蹭着他的朝服——今日他穿了绯红官袍,玉带束腰,乌纱帽的翅子在阳光下泛着乌金的光,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威严。“你也好看。”她小声说,声音闷在他的衣襟里,“像话本里的状元郎。”
展昭低笑出声,牵着她往外走。开封府的马车停在门口,黑漆车身上描着金线,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发出沉稳的声响。林狐第一次坐这么华丽的马车,好奇地扒着车窗往外看,看见街面上的行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突然把脸埋进展昭怀里。
“他们都在看我们。”她的声音带着点紧张,“会不会觉得我不配跟你坐一起?”
展昭的手顿了顿,随即把她抱得更紧了些。马车里的熏香混着她身上的皂角香,形成种奇异的安稳气息。“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配。”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礼部尚书的府邸在城东,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尊石狮子,嘴里的石球被摸得锃亮。门房接过帖子时,眼睛在林狐身上溜了三圈,嘴角撇出点不屑——这姑娘穿着虽体面,可举手投足间带着点野气,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
林狐察觉到那目光,指甲悄悄掐进展昭的掌心。她想起小时候在山里,猎户家的狗也是这样看她的,带着审视与轻蔑。展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圈,像在说“别怕”。
正厅里早已宾朋满座。文官们穿着藏青或石绿的官袍,聚在角落讨论新政;武将们则敞着衣襟,高声谈论边关战事;女眷们围在花架旁,手里捏着丝帕,眼神却像沾了蜜的针,在彼此的衣饰上扫来扫去。
“那不是南侠展昭吗?”有人认出了他,声音里带着惊叹,“身边那个是谁?看着眼生。”
“听说他最近养了只狐貍,难不成……”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似的钻进林狐耳朵,她往展昭身后缩得更紧了,尾巴在裙摆下不安地扫着地面。展昭感受到她的颤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众人拱手:“这位是林狐姑娘,乃家师故人之女,暂居开封府。”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林狐擡头看他,发现他的侧脸在烛火下绷得很紧,却在与她对视时,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像春风拂过的湖面。
***宴席开在花园的水榭上,雕花的栏杆外就是鱼池,红鲤在水里游弋,尾鳍扫过水面,惊起细碎的银花。林狐被安排坐在展昭身边,面前的青瓷碟子里堆着蜜饯,有她爱吃的金橘脯和话梅,显然是展昭特意吩咐的。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突然拍了拍手,廊下走出队舞姬,水红色的裙摆旋转起来,像朵朵盛开的桃花。宾客们纷纷叫好,林狐却没什么兴致,只是用银签戳着碟子里的话梅,耳朵却竖着听展昭与旁边的大理寺卿说话。
“听说前日枢密院的王都虞候在牢里自尽了?”大理寺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探究,“死前还留了封信,说是牵扯到前朝的玉玺?”
展昭的指尖在酒杯沿顿了顿:“此事还在查,不便多言。”
林狐的心猛地一跳。玉玺?她想起幼时在山中听老狐貍说过,前朝的传国玉玺失踪时,天空出现过七彩霞光,说是被灵物叼走了。难道……
“展护卫这是在藏私啊。”大理寺卿哈哈笑着举杯,“不过也是,开封府的案子,向来是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碰了杯,话题转到别处。林狐却没心思再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榭尽头的假山——那里的阴影里,蹲着个穿灰衣的男子,正用淬了毒的箭瞄准展昭的后背,箭镞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小心!”林狐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展昭。箭羽擦着她的肩膀飞过,钉在廊柱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毒液顺着木纹渗进去,留下道乌黑的痕。
“林狐!”展昭的声音像被冰碴冻过,他抱住软倒的她,发现她的肩膀已经肿起一片,乌青色的毒痕正顺着血脉往上爬,“公孙先生!”
公孙策闻讯赶来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塞进林狐嘴里,又用银针刺破她的指尖放血,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是‘牵机引’!比王都虞候用的毒还烈!”
宾客们早已乱作一团,礼部尚书吓得瘫在椅子上,嘴里直念叨:“护驾!快护驾!”穿灰衣的男子趁机想逃,却被展昭甩出的剑鞘砸中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说!是谁派你来的?”展昭的声音冷得像巨阙剑的锋芒,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后怕——若刚才林狐慢了一步,中箭的就是他。
灰衣男子咬着牙不肯说话,嘴角却溢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展昭看着他渐渐僵硬的脸,又低头看怀里的林狐——她的嘴唇已经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别怕,”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这就带你回府,公孙先生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林狐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突然虚弱地笑了笑,用尽力气抓住他的衣襟:“展昭……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晕了过去。展昭抱起她就往外跑,官袍的下摆被栏杆勾住也浑然不觉,只知道要快点,再快点,要让她活下去,哪怕用自己的命换也愿意。
***马车在青石板上狂奔,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打在车帘上,像泼洒的墨汁。公孙策正在给林狐施针,银针扎进她的xue位,冒出缕缕黑烟,那是毒气被逼出来的样子。
“怎么样?”展昭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紧紧攥着林狐的手,感觉她的体温越来越低,像块逐渐冷却的玉。
“暂时稳住了,但毒已入肺腑,”公孙策的额头渗着冷汗,“必须用千年雪莲做药引,可那东西……只有大雪山才有,远在千里之外啊。”
展昭的心沉了下去。千里之外?林狐能等那么久吗?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她啃苹果时沾了果汁的嘴角,想起她看灯会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往他怀里钻时毛茸茸的头顶……这些画面像刀子似的割着他的心,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去。”他突然说,声音坚定得像块磐石,“你们先回府,用最好的药材吊着她的命,我这就去大雪山,把雪莲带回来。”
公孙策愣住了:“可你走了,开封府的案子怎么办?还有那玉玺的线索……”
“案子可以放放,玉玺可以再找,”展昭打断他,指尖轻轻拂过林狐肿起的肩膀,“但她不能等。”
马车刚停在开封府门口,展昭就跳了下去,连官袍都没换,只抓起墙上的巨阙剑,对迎出来的张龙赵虎道:“看好林姑娘,我去去就回。”
林狐在这时突然睁开眼,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别去……”林狐幼时的记忆里,君竹告诉过她,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在,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我知道玉玺在哪……在……在碧波潭的龙宫里……他们要的是这个……你别为了我……”
话没说完,她又晕了过去。展昭看着她松开的手,突然明白了——那些人不是要杀他,是要逼林狐说出玉玺的下落。而他的小狐貍,宁愿自己中毒,也不肯把藏着的秘密说出来。
“等我。”展昭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转身跃上马背。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像急促的鼓点,敲向遥远的雪山方向。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毒发前带回雪莲,但他知道,他必须去,为了怀里那只总爱往他掌心钻的小狐貍,为了那句还没说出口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