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还愿
当地时间十二点四十五分。舒恬和其他医生一起,成功地做完了一台复杂的外科手术后,第一个走出了手术室,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喝水休息。这是她和叶承松第三次参加无国界医生的任务,依旧是中非的贫瘠之地,帮助这里的人们解决一些医疗问题。
“怎么不去吃饭?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对诶,是哪里不舒服吗?”第二个走出来的女医生名叫coline,分明棕发碧眼,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却因为喜欢中国,不但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中国的文化也是十分了解。
这些和coline已经过世的奶奶有很大关系,她的奶奶名叫珍,曾经是舒恬奶奶的好朋友,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舒灏然刻意的安排。在他打听到珍和乔的后人有在无国界医生组织里做志愿者之后,他就安排了舒恬和他们联系,参加相同的任务,相互照应。
“可能有点感冒,没什么胃口,你去吃吧,待会儿我吃几块饼干就行。”舒恬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对于自己没有及时调整好状态而感到抱歉。
“那我先去吃饭,后面那台手术你别上了,吃点感冒药,去休息室睡一觉。”coline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盛着满满的担心。
“好。”舒恬点头答应,目送coline走出房间,自己则是原地又坐了一会儿,直等到病人被推出手术室。
“hi,bruce.”
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没有什么所谓重症监护室,术后病人只能被送去摆了十几张床的通铺病房,因此术后感染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很多时候比手术本身更加令他们感到头疼。舒恬站起来,走过去和两名医护人员聊了几句,他们一个来自美国,一个是当地人,大家都说英语,没有什么沟通障碍,主要是交流了一下手术的情况和之后护理的注意事项。
“joyce,havearest.”
在这里他们喊她joyce,对她尊重有礼,照顾有加,这会儿看她气色不怎么好,都让她赶紧去休息。舒恬没有推脱,顺势跟他们打了招呼,说会暂时占用休息室睡一觉,尽快调整好状态,重新回到队伍里。
“ok,takeiteasy.”
三人聊完,舒恬再次目送两人离开,这才转身走向休息室。
这边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室不大,分为里外两间,中间用布帘隔开,里面一间很小只够摆一张钢丝床,外面稍微大点摆了几把椅子。舒恬吃了几块饼干和两片感冒药,就走进里面一间,把帘子拉好,和衣躺下,眩晕无力的感觉有点严重,闭上眼她却有点睡不着。
【对比他们的困境,我曾经遭遇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他们第一次参加无国界医生任务已经过了一年半。事实证明,叶承松当初的坚持没有错,来到这里后,她重新穿上白大褂,拿起手术刀,不但找回了初心和自信,更是在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面前,变得越来越坚强。
【我们都很忙,但越忙学到的东西就越多。】
她是医疗组的成员,每天大大小小的手术有三四台,因为人力资源的极度匮乏,这些手术往往不分专科类别,像是什么普外科医生做剖腹产手术、脑外科医生做心肺手术这一类的情况屡见不鲜,会的就直接上手,不会的就边学边做,总之让病人活下去比任何事都重要。
而与医疗组的情况相似,叶承松所在的后勤组也是不分门类,几乎除了医疗事项以外的所有事都要做,比如组织安保、物资配送、与当地政府协调、维持秩序、财务会计等等,内容杂乱,强度很高,对个人素质和能力的要求相当苛刻。
叶承松在这个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像是长途跋涉的运输搬运,四处奔波的协调统筹,还有危机处理和人员保护。这中间让舒恬记忆最深的,莫过于一个产妇的丈夫因为产妇难产时他们选择了优先大人而不是孩子,就直接拖了家里的斧子过来砍人!那天真是惊心动魄,幸亏叶承松提早回来,力挽狂澜地制服了那个男人,不过他自己也因此受了点伤。
“……”
想着想着,兴许是感冒药发挥了效用,舒恬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紧张的手术,也没有挥着斧子的男人和受伤的叶承松,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宛若云端般安静祥和。倏忽间,耳边传来一阵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如同风中银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循声望去,可以看到几个孩子在云端的彼岸嬉戏打闹,浑然不知烦恼,纯真欢乐……
“joyce,醒醒,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coline进来把她喊醒,舒恬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了下手表,下午两点,转眼她竟睡了一小时左右。
“发生什么事了?”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舒恬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掀开布帘走了出去。像这种从休息状态中突然被叫醒的情况很多,舒恬已经习以为常,她尽可能迅速地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一波手术。
“jason在运送物资的途中,救了个孩子……”jason就是叶承松,coline正说着,敞开的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看来是人回来了,于是coline不再多说,拉着舒恬直接去了屋外。
屋外的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舒恬注意到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她和colin走出去的时候,叶承松的车子正好开进来。人们先是让开空出汽车停靠的地方,等到汽车停稳,赶忙又聚拢过去,特别是抬着担架的两个人,冲在了最前面。
舒恬心里一个咯噔,脑子还没想清楚,不安就已经涌向了四肢百骸,所幸下一刻叶承松从驾驶位开门下来,虽然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但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thechilddrownedandhittheheadonthestone.”
“ok,takehimtotheoperatingroomrightaway!”
叶承松下车后,直接去了车后方,一边打开平时用来放物资的货柜,一边向身旁的医护人员说明情况。货柜的门打开,有两个当地妇女下来,其中一个怀里抱了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子,医护人员赶紧把孩子放到担架上,一秒也不耽搁地送去手术室,舒恬也想往手术室的方向跑,却被coline拦住,让她先去看看叶承松。
“小松哥,你没事吧?”coline去了手术室,舒恬走向叶承松,走近了她才看到,叶承松的脸色和唇色都有些发白。
“没事……”叶承松重重喘了口气,毫不避讳地伸手抱了她,“救他的时候,呛了几口不太干净的河水,胃里有点难受。”
“是有点吗?”这个拥抱时间不长,分开后舒恬担心地伸手抵在叶承松的上腹,就知道某人的“有点”,永远没那么简单。
“不要紧,过会儿就会好的。”叶承松轻轻拉开她的手,对于自己这副弱不经风的肠胃,也是无可奈何,“你去忙吧,我洗个澡换套衣服就走,物资还没领回来,救人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好,晚上回来我给你带点胃药。”虽然想让他休息,但物资配送关系重大,舒恬只好点头,惴惴不安地暂时“放下”叶承松,转身走向更加需要她的手术室。
“我没问题的,你别担心。”叶承松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看到她没有回头地伸出手,摆了个“ok”的手势后,轻笑着走向临时搭建的简陋浴室。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不知不觉间,眼前朝着不同方向迈步的两人,站成了肩并肩的姿态,心头的依赖转化成羁绊,眼底的关心幻化为信任,如百炼钢,如绕指柔。
“joyce,areyouok?”
小男孩的手术是临时加进来的,和他同时进行的还有一台剖腹产手术。人手紧张,两台手术几乎是同一组人两边来回跑完成的,所以在一个半小时的高强度作业后,所有医生护士下台时都累得汗流浃背,舒恬更是头重脚轻,路都走不稳当。
“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所幸没发烧。”coline跟同事们打了招呼,接手照顾舒恬,她把舒恬扶到椅子上,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倒了杯水,“我让bruce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再这样下去,你非昏倒在这里不可。”
“……”舒恬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在犹豫着是立刻回住处,还是继续留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做机动后援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那是先前叶承松车上抱着男孩的女人,走过来跟她们说了一大堆当地的桑戈语。舒恬和coline只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有关感谢的内容,原本以为用桑戈语表达不用谢就完了,结果那个女人继续反复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她们只好找来了当地的工作人员keon做翻译。
“yousaidshewantsustogotoherhome?”
她们在这里做医生,上门来表达感谢的当地居民很多,让她们去家里接受感谢的倒是没遇到过。舒恬和coline对望了一眼,让keon跟女人说不用那么客气,这是她们的工作,但那个女人相当坚持,说这是家里长辈的心愿,因为年事已高来不了这里,所以非常希望她们能去家里,当面表达感谢。
这样的场面尴尬地僵持了一阵,keon拉着她们俩到旁边小声做了些解释。原来女人口中的长辈在当地相当有名望,并且备受尊重,据说是古老非洲部落“萨满巫师”的血脉,可以通灵、占卜,知晓过去和未来,许多人慕名而来却不一定能见到,这次坚决要见她们,她们不妨抽空去一下。
舒恬和coline再次面面相觑,她们尊重当地的文化和信仰,也听说过一些有关非洲古老部落的传说,但作为医生的她们更相信科学,而不是什么占卜和巫术。
“joyce,你说怎么办?我看那个女人也挺为难的。”
“嗯……不行我们等今天的工作结束,就去一趟吧,老人的心情,其实也可以理解。”
她们不信鬼神论,但从祖孙亲情这些角度出发,觉得年事已高的老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们断然拒绝也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今天工作结束,叶承松回来后,跟keon一起去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