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坦然
等了许久的消息终于有了回音，舒恬心中一喜，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指下意识按上键盘，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叶承松到滁州了，但离目的地还远，这趟火车他要坐二十六个小时，饭桌上问过他路上无聊怎么办，他说睡睡觉看看书，所以这会儿她要继续跟他说什么？聊晚饭吃了什么？还是说看的什么书？说他的身体情况？或者其他什么？
“舒医生？”“嗯？”
左右一个犹豫，再加一个恍惚，舒恬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抱着手机什么都没干地愣了一分多钟，直到旁边的韩琛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喊了她。
“怎么了？看你拿着手机发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刚刚在想事情。”
略显尴尬地回过神来，舒恬终是没有勇气主动和叶承松攀谈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似乎是儿时那阵子“温水煮青蛙”留下了后遗症，每次她想到“亲近”两个字，潜意识里就会生出愧疚和不安两种悲观的情绪。
“其实，这本书是我找朋友，自己花钱出版的。”韩琛见她把手机放进了包里，没有回复消息的意思，就把刚刚稍微被打断的话题继续拿出来说，“大多是这几年遇到的典型病例和一些心得体会，就像你在你们医院网站上发表的急救类文章一样，我出书的意图也是为了让大家学点自我解压的方法。”
“我那些文章不能跟韩医生出版的书相提并论。”舒恬有些拘谨地拿起酸梅汁喝了一口，视线落在翻滚的汤锅里，显出几分生疏，她还是不太习惯跟陌生人聊天，特别这个人还是韩琛，“韩医生一定很用心，不论对病人，还是这本书。”
舒恬不了解韩琛这个人，但她很清楚韩琛在医学方面的认真和严谨。
[小呆，你的提问我认真思考过了，认为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不能完全赞同。]
[感谢有人对我的治疗方案提出了质疑，辩论过后让这个方案变得更加成熟。]
他们在网络里不是陌生人，甚至可以说韩琛是她的良师益友，给了她许多帮助，但在现实生活中，韩琛是她最忌讳的一类人，主动靠近她以及轻易就能看透她。
[安然，过去那些事不会有人知道，想做医生就去做吧。]
那些不堪的过去，被她爸爸想办法抹得一干二净，她才得以顺利地在医学院毕业，并拿到医师资格证，成为一名医生。但这并不代表那些过去不存在，也不代表像韩琛这样的资深心理学专家不会发现什么残留的端倪，或者说发现她其实还没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舒医生，小赵跟我说过一些你的事。”舒恬默不作声的一番心理活动，韩琛不一定完全知道，但她的神态所表达的情绪，他还是能够看懂的，“你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跟主任和同事一年讲的话加起来，没有跟病人一天讲的话多，这样其实不好……也许我能帮你。”
“韩医生。”舒恬没有很惊讶小赵那张嘴说出去多少有关自己的事，事实上她的这些孤僻在急诊外科也不是什么秘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无意成为你的病人。”
“我不会让你成为病人。”韩琛微垂下眼睛，对于舒恬意料中的答复，回以轻柔的笑容和坚定的声音。
“……”舒恬心头微震，五味杂陈，实在说不好听完这句话，是什么样的感觉。
与此同时的叶承松，正侧躺在硬卧上，面朝火车厢的铁皮，背朝着外面，摆在他面前的手机屏幕已经变黑了，但那条舒恬发来的消息，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大哥，你不吃晚饭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硬卧的三层床铺，叶承松睡在最上面，原本他的车票是最下面的那张床，但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走过来，他就把床让给了她，换到了最上面。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餐车那里吃了东西回来，看他还躺着，不由有些担心地喊他。
“我不饿……”叶承松没有转身，意思性地给了个答复，女人见他以冷硬的后背示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坐下来给孩子读故事书。
“小美人鱼公主终于盼到了她的15岁生日，在这一天，她被允许浮上海面，然后，她看到一艘大船驶近她的身边……”
年轻的母亲，用着柔和而充满感情的声音，抱着自己五岁大的女儿讲着小美人鱼的故事，那个悲伤的童话没有完美的结局，但整个过程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唏嘘，也令人难忘。
[小松哥哥，小美人鱼为什么要变成泡沫？她为什么不告诉王子，救他的人是她？]
[因为小美人鱼把声音给了海底的巫婆，她没办法说话。]
[那她不会写字吗？或者用点头和摇头啊！]
[嗯，那我们把故事的结局改掉好不好？按恬恬说的那样，让小美人鱼写封信给王子，说明事情的原委，好不好？]
[那王子会相信小美人鱼吗？要是王子不信的话，小美人鱼该怎么办？]
[……恬恬，这只是个故事。]
据说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所以有关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她们总会爱不释手百听不厌，下铺的小姑娘是这样，小时候的舒恬也是这样。叶承松有些吃力地弯了弯唇角，僵直的身体却没有因为这些美好的回忆而有所放松，火灼般持续的胃痛一直折磨着他，从火车开动那一刻起到现在，时缓时急没有停过。大概是昨晚没有睡觉，情绪又太过压抑的缘故，又或者是出院后他忙东忙西，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今早临时在药房买来应急的胃药和止疼药比较厉害，让医院开的胃药和止疼药失去效力的缘故……
嗡嗡嗡。
脑子里糊成一团，耳边美人鱼的故事还在继续，叶承松迷迷糊糊，疼痛差不多已经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手机，不肯完全失去意识。于是就这样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黑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这次不是消息，而是来电。
“……”叶承松费力地睁开眼睛，适应屏幕上的白光，眼前模糊成一片，近在眼前的几个字，他竟有些看不清。
“喂，小松，是我。”
手机已经震了好几下，因为不想对方等不及挂断电话，叶承松不再辨认什么，直接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了耳边。电话那头传来沉甸甸的声音，叶承松聚了聚几乎涣散的精神，用吞咽口水的方式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糟糕。
“嗯，爸。”
打电话来的不是舒恬，而是秦志明，叶承松紧绷的心头微微松开。他和秦志明的关系算不上特别亲近，因为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但不得不说作为继父，秦志明对他一直很好，就算因为绑架的事，秦志明和他妈妈离了婚，之后郁郁寡欢借酒消愁，也没少关心他，或者说从来没有因为心情不好，拿他撒气。
“在做什么呢？吃过没？方不方便跟我聊两句？”
“嗯，你说。”
“其实，早上送你的时候就想跟你聊聊了，难得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那个时候看你气色不太好，我就让你休息了。”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稀松平常的对话里带着几分客气，他们是一家人，亲情中却又夹杂了太多复杂的其他感情。叶承松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到秦志明时的情景，那时他妈妈和秦志明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关系，而他还停留在对爸爸的恐惧和失望中，自然对即将成为自己新爸爸的秦志明，充满了戒备和疑虑。
[妈妈，我不要新爸爸！以后就我们俩过，不行吗？]
[万一新爸爸也打人怎么办？妈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被别人欺负了……]
从极力反对到慢慢接受，其实经历了一个不算短的过程，而事实证明，秦志明是个好人，虽然不是那么出色有本事，但谨守本分明白事理，骨子里透着坚韧和坚定，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让他得以脱离儿时亲生父亲带来的阴影，成长为现在这样有所担当的男人。
“小松啊，爸爸就是想跟你说，到了那边以后买个房子，找个安稳点的工作，就不要再回来了，我跟你妈在这里把亲戚朋友打点打点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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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你先听我说完，这些年你吃的苦，我和你妈都看在眼里，如果可以重来，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跟舒家走得这么近。唉，明知道没有好结果，还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当时一心想着弥补弥补，就没替你再好好想想，是我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