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玉碎之夜
想来，自己的丈夫马虎确实活捉过两只细小的黑熊，听说刚好是一公一母，模样还非常可爱，不过这都是她嫁到无名屯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亲眼看见过，只听马虎说当时公公的腰痛病很厉害，需要治病，请来的名医说治疗这种风湿性腰痛病需要名贵的东北野山参，还要卖到价格昂贵的麝香、鹿茸、虎骨、虎便、虎尿、熊胆、何首乌等，在名医开出的药材名单中，他只有虎骨、虎便、虎尿和熊胆，而且都是自己猎捕和收集到的，其余名贵的药材在本地根本无法搞到，都是外地生长的名贵物种，只能用钱财才能购买得到，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钱？但是有有商家相中了他捕获的一对小熊，这种小熊的毛皮非常金贵，如果马虎答应亲手剥出一对好毛皮交给那商人，就会得到其余所有的成品药材，换手名贵的东北野人参，麝香、鹿茸和何首乌更不在话下。
姜翠屏当听到丈夫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睁圆了眼睛急切地问他，你答应了吗？你亲手剥了那两只细熊的皮？当看见马虎点头时她的心都凉了半截，觉得丈夫实在是不应该，但又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丈夫为了医治自己父亲的病宁愿做违背天理的事情，那也是可以理解，这种孝心与对动物的怜悯比赶来，孰重孰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对无关的外人来说当然是怜悯心更重要些，对家人来说自然是自己父亲的健康和生命更为重要。
所以姜翠屏当时非常理智地说丈夫做的很对，但从此也不许人再提及这件事情了，从人的情感上她还是无法接受，杀死动物幼崽绝对是逆天之事。
当九儿失踪之后，人们再一次把这件事情搬出来议论是非曲直，当然都是些埋怨的观点，基本一致认为就是黑瞎子精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捉走了他们的孩子九儿，就连婆婆也这样认为，还编出有鼻子有眼的故事传出去，但姜翠屏十分理解婆婆，那主要是因为婆婆看丢了孙女感到万分自责才编出了那么一个若是若非的故事，为得是给自己伤痛的心一个慰藉，但婆婆毕竟老了，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推卸责任，自己的儿子马虎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姜翠屏当然知道婆婆不是有心如此，一是年迈，脑子不灵活了，另外一点也是看见儿子给两只幼熊剥皮时内心受到了切实的创伤，因为老人的心非常善良，又迷信各种传闻，虽然一辈子打猎为生，但总觉得杀的野兽过多会惹恼神灵，死后上不了天堂要下地狱，相信那些报应之说，所以才有了那段故事。
想来，马虎也不完全是因为那段故事才动身去东山寻找女儿的，村里人的舆论只是一个催化剂，他早就想去东山方向走一走，倘若真是那个熊瞎子精吃了九儿，他一定要与它斗个你死我活，不杀死它是不会归还。姜翠屏和丈夫讨论过九儿失踪的方向，应该就是东面，那边的路比较直，很可能沿着路去了东山，之后发生了总总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许是被某种野兽叼走，也许是被过路人抱走，但也有可能是遇到了黑瞎子精，但是成精的野兽是不会轻易伤害人的，他们也跟人年纪大了一样，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同情心，就算是遇到普通的成年野兽，它们也不会轻易对一个幼儿下手，除非非常饥饿了。
姜翠屏想着想着就放弃了正常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扭转，总想把野兽与人拉近，其实遇上狼群，它们哪会管你是小孩还是成年人，越是无力反击的猎物，它们越是喜欢攻击。
她当时很想跟随丈夫去东山寻找九儿，但她怀中有身孕，肚子刚刚显出来了，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这还不是唯一扯她后腿的因素，她若是也跟去，家里就只剩下婆婆一个人了，婆婆眼睛不好用，身体虚弱无力，根本无法独立生活，虽然可以让屯里的邻居照看几天，可是她这一去回不来可怎么办？留下婆婆一人不是让她死得早吗？这可是不孝之事，即便是马虎同意她也不会这样做，再加上那些日子徐县功曹刘鹤时常来捣乱，所以马虎更不能带上她了，让他留下来是留下自己的种子，守住夫妻二人孝顺父母的名声，而且村里有难夫妻二人不能都只顾寻找自己的孩子，抛弃村民不管，这是保留做人的良知。
屯子里的人完全可以把照顾婆婆的责任揽下，让姜翠屏跟着丈夫一同去，但他们意识到他们夫妻这一去，很可能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没有坚持她一同前去，并非从自私的角度去挽留她，完全是马家人考虑。
果然如同大家所担心的那样，马虎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你想半个多月都回不来，那他还有回来的希望吗？几乎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暗地里都在议论马虎屯长败给了黑瞎子精，死在深山里了，只有姜翠屏一人还固执地相信丈夫还活着。
可是她没等到验证自己的判断，屯里那场天火就发生了。
回忆起那夜天火可真是可怕的事情，几乎是瞬间把整个屯子里的房屋烧毁的，无名屯总共就有十户人家，不算仓房就是十栋草屋，每户三口到五口人，一共只有几十个人口，加上夜里有风，那还不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吗？姜翠屏都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折腾的了，想到此处眼前总是一片模糊。
但她清楚地记着，在火灾发生之前，婆婆说了许多反常的话，听赶来根本没有什么道理，所以她根本没有留意，现在一想到这个忽视点就忏悔不已，如果她自己稍微留意婆婆的提醒，不认为她的脑子已经坏了，那么这种灾祸还是有可能提前发现尽早化解它，可她就是没有把婆婆的话当回事，这是多大的罪过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但是想起刘鹤这种想法就基本消除了，因为那场灾祸根本不是什么天火，而是徐县县令和他的刘功曹一手策划的，如果是这样这劫难是迟早的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除非带着所有村民一同逃离此地，但这里是他们依赖生存的天堂，谁也不会同意离开的，离开就是意味着放弃这块风水宝地，离开就意味着流亡做乞丐，哪片天地会肯收留流亡的乞丐呢？大汉的法规也没有这一条啊。
如果她事先提高警惕，让全屯的人提高警惕，最多在发难的时候发现得更早一些，那样烧死的人会少一些，不过也是多活一会儿工夫而已，很快会被围攻他们的成群野兽和埋伏在周边的黑衣人杀死，都是猎户出身，对付那群野兽或许不会太难，但那群早就准备妥当的黑衣人是万难对付的，徐家人为了抢夺这片猎场已经策划了很久，打算把全屯的人全部杀掉，一个活口也不留，这样这个天大的阴谋就不会有人再知道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而且在徐家人眼里这个小屯只不过是区区几十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是一个村落，而是几只虫子而已，全部烧死也不会眨巴一下眼睛，他们为达到这个目的准备了许多武器，在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在他们的遍地计划里连一只小鸟都无法飞过去。
想到这里姜翠屏自责的心逐渐淡化下来，随之想起那天夜里的恶斗，简直可以用鱼死网破来形容，鱼死是应该的，网破可就是侥幸之事了，除去勇猛还需要那么一点运气，对于天意来说怎样的拦截最后都将是徒劳，即便你的灭绝手段再精密再高明也无济于事，该逃脱的终将无法拦截，所以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计划虽然密不透风，但是在运动和纷乱中肯定要露出破绽出来，只要你足够勇敢足够机灵足够起运，你还是有逃脱的希望。
姜翠屏记忆犹新，当她和江狼夫妻抵挡了各种野兽群第一轮攻击，继而压下刘鹤率领的黑衣人的首轮攻势，这时候他们的头脑还十分清醒，赶紧命十二岁的珊瑚从背面逃离，哪怕有一人活着都是日后报仇雪恨的种子，无论如何老天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未成年的娃被野兽残酷地咬死，被恶人无情地杀戮。
所以后来她回忆的时候总以为珊瑚还活着，而且正在准备为无名屯所有惨烈的冤魂报仇雪恨。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周边全都是野兽，就算野兽会忽视小孩子，但刘鹤埋伏的黑衣人绝对不会对她手软，他们那么狡猾绝不可能只在东南西三面埋伏网具和弓弩手，对一个小女娃，只要一枝箭矢就基本搞定了，不会有多强的抗力，中了一箭就会倒下，等着黑衣人来砍杀自己。
所以姜翠屏的猜测也是反复无常，时而觉得珊瑚还活着，时而又失望地否定自己的推断，感觉珊瑚比他们当时任何人都会死得早。
那一夜是她一生最为顽劣的一战，可以说生死完全置之度外，非但对野兽手刀果断，对飞来的箭枝也是不慌不忙地抵挡，一旦有机会就会弹回箭枝反插在黑衣人人喉咙上，已经多次命中。
江狼哥的身手也是非常灵敏，他在全屯里武艺排行第二，仅次于马虎一人，手中的刀挥出了火光，遇到他刀风的野兽频频倒下，叠成了半米多高的围墙，由于野兽死尸的堆砌黑衣人的人弓弩射不进来，而且频频被他的刀风回击，纷纷插进黑衣人的胸膛，二次抵御时他还没有受伤。
江狼的结发之妻兰蔻也是一个好斗的女汉子，虽然北部受了一箭，但仍然挥动木棒与野兽抗衡，不知有多少只恶狼和花豹被她打出了脑浆倒地身亡，那真叫好不畅快！第二次攻势也算完美地收官。
但黑衣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不知道从哪里增兵过来，也许背面的人数调到这南面一半，不然不会如此多，第三次围攻又开始了，那些可恶的野兽也变精了，知道如何配合黑衣人一同围攻，这群野兽也开始进化变得跟人一样狡诈机敏了。
江狼果断地让姜翠屏和自己的妻子兰蔻朝背面突围出去，他一人要坚守南面为她们拖住这群野兽和黑衣人，她当然不想丢下江狼一人突围，但江狼在抵御中用几句简短的话说服了她，其中一个正确的道理就是活着！哪怕多活一个人，将来都能够把这笔俩讨回来，还说了她的九儿没有找到，马虎没有回来，她绝对不能就这样一同去死，为什么能够多活一人还要放弃呢！这话打动了她，决定按照江狼的话去做。
但是兰蔻执意拒绝，她说生是江狼的人，死是江狼的魂，发誓要死在一起！当时姜翠屏被兰蔻的决心完全感动了，既然一个人走到了阴阳临界线还犹豫什么呢？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被大火烧死了，他们夫妻为了救其他村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忽视了，这种忘我的行为怎能让她不感动，虽然她也是为了救别家的孩子忘记去救自己的婆婆了。
这一幕姜翠屏不知反复回忆多少遍，每一次的景象不是尽然相同，究竟哪一幕是真实的她都无法辨清了，兰蔻看着她说，自己的儿子都死了，现在他男人也要去了，她一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你快走吧，因为你的女儿还可能活着，你的丈夫也很可能活着，所以你姜翠屏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