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慰
宽慰
一股更深的疼痛莫名涌上玉无瑑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默不作声,用水盆打了净水,小心翼翼用纱布为她洗去淤血,又找来生肌膏,给她密密实实的敷上,再用纱布重新包裹上。
李璧月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等他包扎好之后,她才终于感到脚尖传来一丝钝痛,这钝痛并不让她感到难受,倒让她心里的伤恸消解了一些。
温暖的帐篷,熟悉的人,让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只是失血的伤口让她疲乏,只想一觉睡过去。
她到底记得玉无瑑找她有事,打起精神:“你让小白找我,是有什么事?”
玉无瑑见她终于恢复了生为活人的情绪,心底微松:“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李府主失血不少,要先休息——”
李璧月勉力起身:“好,这是你的营帐,我不能鸠占鹊巢,我明天再来。”
她才一起身,便感到脚趾一痛,几乎无法站立。玉无瑑扶稳了她,重新将她放回床上,“李府主尽管在此休息,我晚上打坐便可。你现在这样,我守着你才能放心。”
李璧月没有再坚持,毕竟睡玉无瑑的床并不是第一次,此时此刻,她想留在他身边。身体和心灵的疲惫让她很快进入了沉沉梦乡。
在她睡着以后,青年道士悄悄地爬上了床,将一道安神符贯入她眉心。确定她不会突然惊醒后,他轻轻拥她入怀,将精纯至极的浩然剑气送入她的身体,温养她那始终未曾复原的剑骨。直到黎明将至,才下床到蒲团上打坐休息。
次日卯时,李璧月从梦乡中醒来。青年道士又到了她的床前,驾轻就熟地帮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一切已毕,玉无瑑问道:“李府主,昨日睡得如何?”
李璧月打了个哈欠:“挺好的。”这一晚上,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不仅脚伤大好,就连剑骨的隐痛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精神一恢复,马上想起未竟之事来,问道:“你昨晚让小白找我,到底是为何事?”
玉无瑑看着她,轻声道:“李府主昨日去追刺客,却一个人怏怏地受伤回来。傀儡宗的执事刑天,确定是‘他’了吗?”
李璧月本能地想隐瞒此事,她别过双眼:“玉相师说的‘他’是指谁?”
玉无瑑:“当然是你的师兄,楚不则。”
李璧月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会知道?”
“是我猜的。这些天我住在驿馆,李府主的各种计划和兵力调动,我都看在眼里。”玉无瑑道:“还有,李府主从前也会受伤,可从来都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身心俱疲。”
李璧月沉默。
玉无瑑又道:“我昨晚让小白找李府主,便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完全像李府主想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
李璧月扬了扬眉:“什么隐情?”
玉无瑑道:“李府主来看看这个。”
玉无瑑扶着她走到营帐的另外一角,揭开帷幕,露出一具傀儡。
“前些天,李府主为了今日的计划,让我做了一具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的木傀儡,将它放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车中,作为诱饵,吸引敌人的攻击。昨日傀儡宗的死士被擒之后,我取回了这具傀儡,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那位‘刑天’弓术惊人,你我都曾数次见证。他的位置在大风关上,从上往下,又是顺风,用的又是重箭,按说三支羽箭足以将木傀儡洞穿。可这具木傀儡之上根本没有任何损伤。”
他从一旁取过三支羽箭,道:“所以,我又去马车之后找到了这三支羽箭,这才发现这三支羽箭都已经削去了箭簇,只剩下箭杆而已。就算昨日马车里坐的是真正的太子殿下,他也根本不会被箭射伤,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李璧月蹙眉道:“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玉无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从结果来看,他并没有想置太子于死地。”
李璧月道:“那程先生和闵师娘呢,又该如何解释?”
玉无瑑轻轻摇头道:“程先生和闵师娘也未必是死于‘刑天’箭下,真正的杀人者或许另有其人。”
李璧月呼吸一促:“怎么说?”
玉无瑑道:“案发当时,那两发弓箭从高处射来,杀人者身着银色衣袍,带着青铜面具,我也以为杀人者是刑天无疑。可是我昨晚再次回忆当时情形,对比之前药王谷‘刑天’掩护沈云麟夺走莎诃花和晋湖那一晚‘刑天’救走王道之那两次,觉得两者箭法有很大的不同。‘刑天’的箭法,喜欢高处往下射,他又喜欢用重箭,射出后弓箭速度越来越快,初看很远,到近前却难以闪避。”
“可安福巷那一次,虽然弓箭同样是从高处而来,却几乎是匀速的,而且速度要慢上一些。如果不是两位老人家行动不便,也许可以躲开。并不像是弓箭,而像是道门的御剑术,只是那人将弓箭当做飞剑使用。李府主在地下矿洞中,也见过傀儡宗擅长御剑术的龙鹄道人。”
李璧月:“你是说杀人者是龙鹄道人?”
玉无瑑道:“有此可能,御剑术本是道门八术之一,会的人不少。除了龙鹄道人,也许傀儡宗还有他人精通此道。那人穿银色银袍,戴青铜面具,我们都知道这是‘刑天’的装束,可看不到脸,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装束就一定是原本的刑天……”
李璧月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昨晚,楚不则倚靠在树上:“璧月,其他的事情我无从辩解,但程先生和闵夫人并不是……”
那时他想要向她解释,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听进去。
只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出现在大风关下,又跟随傀儡宗的人离开,便注定以后只能是她的敌人了。
她叹息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玉无瑑:“我知道。”
李璧月:“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玉无瑑擡眸望着她,目光澄净而柔和:“因为你昨晚很伤心。我想如果楚师兄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李府主不会到现在才察觉,更不会那么难过。现在许多事情并未完全分晓,未必没有转机。或许行到水穷处,会有云起时。我希望你能好受一些,振作一些……”
李璧月心尖一颤。这是青年道士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在尝试宽慰她,李璧月不自觉想起昨晚他主动抱着她到床上,又替她脱鞋、洗脚、治伤。
……虽说这并不是两人身体上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是她隐约感觉到,这次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在水底下那个浅浅的吻,让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羁绊,让他终于主动向自己靠近一步。
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虽然谁也没有言说,就好像有一道激流,奔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她的心也被这道激流温暖了一些,她回望玉无瑑,与他的目光交汇:“谢谢你。”
***
巳正之刻,太子的车队拔营离开大风关,一路向北。
李璧月率黑骑在前面开道,一路平安无事,车队在申时进入太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