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乱
定乱
王家大宅中。
王琼英立在檐下,望向不远处父亲的小院。按往常,这该是他到父亲房中定省的时间。可是此刻,父亲的房间仍未亮灯。
王桓英看向身边的长随阿桂:“父亲还没有回府?”
阿桂道:“小人已经去门房问过,说是未没见到老爷回来。”
王桓英脸上浮现出几分焦虑。
与兄长王琼英不一样,王桓英虽是次子,又是庶出,但从小就深得父亲的喜爱,由王道之亲自训蒙。十年前,王道之从长安回来之后,更是将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父子之间没有丝毫秘密。
对于万红楼和云阆茶馆下面的那座傀儡馆,他虽未涉足,但知道的远比他那愣头青的兄长要多得多。从前父亲每次去傀儡馆视察,一般戌时左右就会回来,而眼下已接近亥时,父亲仍未回府。就算最近承剑府入驻太原,李璧月公然查探关于傀儡宗的消息,导致父亲久未处理傀儡宗之事,多耽搁了些时间,也绝不应该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心中生起一丝不安的预感,虽然说承剑府李璧月结束了在太原的赈灾任务,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应是不打算继续纠缠傀儡宗之事。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传闻中承剑府女府主勇毅果决,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她会这么容易放弃自己的打算吗?
想到这里,他对阿桂道:“阿桂,吩咐门房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阿桂受命就要离开,又被王桓英叫住,后者抛出一枚令牌,改口道:“我自己去叫车,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陈头领,让他做好准备,今晚可能会有事。”
作为太原t地方最大的豪族,王家养着一支大约千人的私军,平日里看家护院,关键时候也可调用,这支私军平日里由王桓英辖掌。
阿桂接了令牌,心中忐忑:“二公子,在这太原城,王家说一不二,就连马刺史也不敢对老爷不敬,能出什么事?”
王桓英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早做准备还是应该的。”
阿桂离开之后,王桓英正要去门房吩咐下人备车,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二公子,稍等,夫人有要事请你过去一趟。”
王桓英回头一看,见是柳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春鹂。王桓英虽得王道之喜欢,然而柳夫人乃是王家主母,他素来不敢不敬,便停步问道:“今日夜已深了,不知夫人找我什么事?”
春鹂没好气道:“二公子是不是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王桓英一愣:“明日是什么日子?”
春鹂冷哼一声:“大公子死的那天是八月二十六,到明天正是二七,按照规矩,应该在府中设仪祭奠,请僧道来做法事超度,诵经礼忏。可是如今府里却什么也没有张罗,老爷事忙也就算了,二公子对这些事情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堂堂太原王氏的长公子死了,丧仪却如此简陋,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王琼英死得不明不白,丧事并未大肆操办。柳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就连头七也一切从简,只是由下人操持,王桓英更不曾在此事上花费功夫。谁曾想到了二七,柳夫人竟突然想着大肆操办了,还拿他问乔。
王桓英急忙道:“请春鹂姑娘转告夫人,这些事情我立刻就会吩咐下去,保证明日一早就全都妥帖,现在我另有要事,需得出门一趟。”
他转身欲走,却被春鹂挡住去路:“夫人让你现在就去见她。怎么,二公子要忤逆嫡母吗?难道二公子以为大公子死了,你就理所当然是太原王氏的继承人吗?你可别忘了,这件事如果夫人不点头,你休想——”
王桓英有些不耐烦,他从前怎么不知道柳夫人身边的女婢如此伶牙俐齿,今日更是疾言厉色。
他转念一想,柳夫人无非是儿子死了,心中气不顺,拿他使唤而已。这位出身河东柳氏的是典型的名门贵妇,素来遵从自己的丈夫,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前去应个卯,这事也就过去了,便点头道:“既然母亲着急见我,请春鹂姑娘带路。”
谁知,春鹂带路的方向并非柳夫人所居的椿茂堂,而是七弯八绕到了正厅。
虽是深夜,厅内灯火通明,上首设着王琼英的灵位。柳夫人一身素服,坐在上首。
王桓英跪下行礼道:“桓英见过母亲。”
柳夫人面容悲痛,抹着眼泪道:“桓英,今日是你大哥的二七,我想多给他烧些元宝纸钱,以免他在地下受苦。只是我年龄大了,弯不得腰,这件事只得麻烦你了。”
这时,那名叫春鹂的女婢命人搬了堆成小山一样的金银纸锞、纸元宝及各种纸扎的祭奠用品过来,又放了一个火盆在他身前,冷冷道:“二公子,请吧——”
王桓英无奈,他此时离开,少不得担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平白惹柳夫人不快。只好先在灵前烧纸再说。
今晚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阿桂素来机灵,自然会来通风报信。
他跪在灵堂前,将纸钱投入火盆中,纸钱燃尽,在灵堂中飞起,好似一片片灰色的蝴蝶。王桓英心中惴惴不安,今夜之事,处处都透着一股子的诡异。
小半个时辰之后,正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桂高声道:“二公子,大事不好了,承剑府的黑骑已经将云阆茶馆和万红楼全部包围起来,外面乱作一团,陈头领让我来问二公子,要不要出兵援助?”
心中忧虑之事变成现实,王桓英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传我命令,让陈头领立刻……”
他话音未落,上方八仙椅上柳夫人的声音响起:“跪下。灵堂喧哗,成何体统?”
王桓英急道:“夫人没听到吗?承剑府的黑骑已经将云阆茶馆和万红楼全部包围起来,父亲大人还没有回来,恐怕……”
柳夫人面容倦怠,她打了个哈欠:“承剑府办他们的事,和我们太原王氏有什么关系?你父亲外出有事,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王桓英不意柳夫人会阻他行事,心中大为焦急,“夫人,云阆茶馆下面是傀儡馆。承剑府到太原来就一直想打探傀儡宗的下落,若是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柳夫人掌王氏中馈,所有关于傀儡馆的暗账都曾经手,不可能不知道王家和傀儡宗的关联,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谁知,柳夫人却道:“傀儡宗本是叛逆,承剑府抓他们又有什么不妥?我们太原王氏素来和傀儡宗毫无牵连,又何必掺和到这件事情中间去。调用我王氏的私军和承剑府的人对抗,二公子是欲置我太原王氏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柳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几分威严。王桓英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大喝道:“原来夫人你早就与承剑府勾连,背弃了父亲,背叛了王家——”
他转头向阿桂道:“你速去找陈头领,传我命令,全力支援云琅茶馆那边,一定要救出父亲。”
“是。”阿桂转身欲离开,却感到后背一凉,那位名叫春鹂的女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剑刺入他的后心之中。
眼见阿桂倒地身亡,王琼英惊叫道:“来人——”
可是正厅之外寂寂无声,他的人一个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椿茂堂柳夫人的人。王琼英倏然惊觉,原来自他踏入正厅开始,事态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转身欲逃,可春鹂的剑比他更快。
那柄染血的长剑穿透他的胸膛,王桓英惊恐地向女婢望去:“你不是春鹂,你究竟是谁?”
“春鹂”缓缓剥下脸上的易容,露出唐绯樱明艳动人的脸孔,“本来你说不定有机会叫我一声大嫂,可惜你大哥实在是命不太好……”
唐绯樱嘻嘻笑着:“当然,你的命也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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