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岳
嵩岳
三个月之后,李璧月终于能以木剑演完一套完整的浩然剑法。
这是每一个承剑府弟子练习一个月就能做到的事,她花了整整三个月。而这三个月的每一天,她都要比旁人多付出数倍的艰辛与汗水。
她的剑骨并未完全修复,每一次挥剑都需要忍耐着旁人难以承受的剧痛。
有的时候,温知意在一旁看着她冷汗淋漓,都不忍心地想要劝她放弃,李璧月本人倒是从未动摇。
这三个月的时间,谢嵩岳并不在承剑阁。他出了一趟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谢嵩岳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将承剑府的所有人召集到剑堂。
剑堂是承剑府供奉历代祖师之处,一般只有旧府主卸任、新府主继任之时,才会召集大家在此。
承剑府人人都知道,在继任者一事之上,谢嵩岳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众人仍不免犹疑,从前,谢嵩岳想卸下承剑府主之位,由李璧月继任,而如今李璧月剑骨破碎,剑法连最低阶的弟子都不如,谢嵩岳想传位给谁?
又有谁能拔出那柄被视为承剑府象征的照夜八荒剑?
不少人将目光放在楚不则的身上。他是徐师行的弟子,在李璧月加入承剑府之前一直是承剑府的大师兄。在如今李璧月被废了的情况下,谢嵩岳传位给楚不则已经是承剑府的最优选择。
李璧月并不关注这些纷纷扰扰的事,她从前对成为承剑府主这件事就没有太多期待,如今更不会有。
当谢嵩岳本人出现在剑堂之后,所有的争吵与议论都瞬间消失了。过去三十年,谢嵩岳都是承剑府的擎天之柱。不管众人有着怎样的想法,都无人敢质疑谢嵩岳本人。人们狂热地相信,谢嵩岳做出的决定,就是对最承剑府最好的决定。
线香燃起,谢嵩岳开始祭拜承剑府的历代祖师,从第一位府主秦士徽始,自第十一位府主谷长川而终。
最后,谢嵩岳站立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众位,三十年前,我谢嵩岳从师父谷长川手中接过承剑府主的位置。这三十年风云变幻,我不敢称薄有微功,但也算守住了承剑府这番基业。如今,谢嵩岳年老力衰,已无法胜任承剑府主之位。所以,我决定为承剑府选一位新的府主,她将带领大家走出过去十年的泥淖,重振我承剑府的声名——”
人们屏住呼吸,等着谢嵩岳宣布最后的结果。
谢嵩岳深远的目光投放在李璧月身上,从容道:“李璧月,你到台上来。”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李璧月眼中也满是不可置信,她迟疑着未动,想不明白为何谢嵩岳还是选择了她。
谢嵩岳再次开口:“李璧月,来,站到我身边来。”
温知意推了推她,李璧月迈开脚步,终于还是站到了台上,站到了谢嵩岳的身边,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
谢嵩岳道:“李璧月,跪下听令。”
李璧月知道,她今日跪下,承剑府的下一任掌门之事就成定局。她擡起头,想问谢嵩岳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她剑骨已碎,谢嵩岳还要做下这样的决定。可是,她背脊上传来一阵威压,几乎是将她按着跪在谢嵩岳面前的地板之t上。
谢嵩岳道:“我现在宣布,从今天开始,李璧月就是承剑府的第十三任府主。可有人有异议?”
“我有。”李璧月正想说话,已经有人抢在她前面开口:“府主,我有异议。”
长孙璟起身道:“府主,咱们祖师爷秦士徽曾留下遗训,唯有拔出照业八荒剑,才能继任承剑府主之位。阿月从前修为不错都拔不出这柄剑,如今这样的情况,更不可能拔出来。府主是要违背祖师爷留下的遗训吗?”
谢嵩岳沉静自若,他望向李璧月,问道:“李璧月,你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拔出照业八荒剑吗?”
他不说现在,却说将来。
李璧月内心微微挣扎,她觉得她这个时候正确的回答应该是“否”,谢嵩岳便不会将承剑府主的职责强加给她。可是在她的本心之中,这个答案一直都是“是”。
就算剑骨尽碎又如何。只要不屈从于命运,命运就无法打倒你。
终有一天,她会重新寻回曾经的骄傲,拔出她从前未能拔出的那把剑,亲手为自己复仇。
“我相信。”开口之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比想象中更加坚定。
“我也相信。”谢嵩岳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来更改。对承剑府来说,李璧月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拔出照业八荒剑,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仪式,等以后再补全就可以了。还有人有其他意见吗?”
长孙璟率先举手道:“我没有了。”说着便坐了回去。
李璧月跪在地上,等着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可是剑堂之内落针可闻,无人说话。谢嵩岳在承剑府积威至深,如此不合理的决定竟也没不再有人质疑。
李璧月从未感觉这个世界如此荒谬。
谢嵩岳从袖中取出府主令牌,李璧月终于忍不住,艰难开口:“府主,我有意见。我觉得——”
可是她剩下的话被谢嵩岳压回喉咙里。
谢嵩岳那双黯沉如夜的眸光凝视着她:“李璧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那日你在小山阁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管千难万难,你都会重新执剑,站在剑道顶峰,亲手复仇。”
李璧月试图解释:“这是两回事。”她要站在剑道顶峰,并不代表她就要成为承剑府的府主。
谢嵩岳道:“这是一回事。承剑府的府主,本身就是大唐最强大的一柄剑。如此,方能撑持天地,庇护众人。天生剑骨,你本就是承天授命的那个人。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
他忽地擡高语气:“伸出手来。”
李璧月伸出双手,谢嵩岳将那枚剑鞘形的令牌放在她的手中。他拉着她站了起来,站在高台之上,高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从现在起,李璧月就是承剑府的新任府主。”
人们在她面前跪下,行了拜见新府主的大礼,最终昭示着此事已成定局。
之后人们离去,只留下谢嵩岳与李璧月在剑堂之内。
此为惯例,不管何门何派,新旧交接之时。前任都要向继任讲一讲那诸多不为人所知的旧事与秘辛,传授掌理一府的经验,又或者传授一两门只有掌门才有资格修习的绝学。
可谢嵩岳并没有做这些。
他只是从神龛影壁上的画像一张张看过去,最后落在最后一张神龛上。
那张神龛上并没有画像,壁上一片空白。
谢嵩岳却在那里凝视了数息的时间,才回头对李璧月道:“你跟我来。”
李璧月跟着他走过幽暗的间壁,来到供奉着历代祖师名剑的祭剑台。
谢嵩岳指着最中间一柄刃如秋霜、雪白照人的长剑,道:“这几个月我向西平剑庐最优秀的铸剑师,为你求了一把本命剑。铸剑师说,这样的样式最适合女子使用。我给它起名棠溪,这把剑以后就归你了,当然你若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