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冯堇见他脸色倏然一变,眸色也隐隐变红,正是他前世发怒的前兆,正心生警惕时,却见他拿起那块黑色的石头,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她摇摇头。
“这是一块天外飞石,是我这次出京,在路上亲眼见到它划过天空砸到地上,骑快马赶过去捡到的。”纪煊说着低头笑了笑,“当时我就想,要把这块石头送给你做十六岁的生辰礼。”
“这一路我紧赶慢赶,总算及时把这份生辰礼给你送了回来。可你为什么,”他猛地抬起头,低吼道:“为什么要在十六岁生辰这一晚,给他绣嫁衣?你就这么爱他吗?啊?你难道忘了,前世的今晚,是我们新婚之夜?凭什么,凭什么,这一世你要嫁给他!”
见他越说越激动,冯堇吓得伸手就从箩筐里抓出一把修剪放到胸前自保。
看到她这一戒备的举动,纪煊笑了笑,绕过桌子,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我本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可以放你自由,可以做到让你另嫁他人。可近两个月来,我离京城越远,这里,就越思念你。”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继续道:“可再思念又能怎样呢?你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剿匪,远离京城,想要将过去那些往事都抛在身后,学你一样,走出来。”
“我真的以为,我能像你一样走出来,可就在刚才,看到你亲手为他绣的红嫁衣时,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我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
“阿堇,对不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无法放你自由。”
冯堇一步步后退,直到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床榻,而他眼中充斥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她只能将绣剪横在胸前,做自己最后一道堡垒。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连同她手中的绣剪。
“你,你想做什么?”她惊恐道。
他笑了笑,将身体稍稍贴近,接着,握着她的手,猛地,将绣剪往他自己的胸口狠狠一刺。
“你要嫁人,就用我的心头血给你染嫁衣,可好?”他哑声道。
“你疯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满心不解和惊恐。
“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不如,你先杀了我。”他深情的眸中满是疯狂。
见他握着她的手,还要把绣剪再往里刺,她连忙挣开他的手,看着血一点点从他心口往外流,她惊慌不已。
她知道他疯,可没想到,他疯起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若他今日因她而死,恐怕,不止是她,还有整个冯家,都将承受圣上和太后的怒火。
三哥和三嫂刚成亲没多久,她不能牵累他们。
且,如果他今日真的死了,她恐怕也会内疚一辈子,她不想害死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
“好,我可以不嫁人。”
冯堇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冒起光亮,她继续道:“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可以立女户,或是剃了头发做姑子,保证一辈子都不嫁人。这样,殿下总该满意了吧。”
“我不是……”纪煊想要辩解。
“好了,殿下该回去治伤了。若殿下因我而死,这个罪责,我担不起。”冯堇冷声赶客道。
纪煊眼神黯淡下来,是他一时激动考虑不周了,他即便要死,也不该死在她手里,给她带来麻烦。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走后,冯堇失力地坐到了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了下地上的血迹。
而那件红嫁衣,她随手收了起来,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穿上了。
翌日,当冯堇找到杨柏轩,让他主动退亲时,杨柏轩先是不解,见她坚持要解除亲事,便道:“即便要退亲,也该是由冯小姐你来退,以免损了你的清名。”
冯堇见他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她着想,一时更加愧疚,便道:“我自己提出退亲,恐怕父母不会答应。杨兄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她反正是不会再嫁人了,被退亲损点清名没什么。但杨柏轩将来还要入仕,不能因为她的过错,而让他清名有损。
杨柏轩见她这般说,便当真了。
隔日,杨柏轩上门退亲,言称自己最近才知道自己幼时定有娃娃亲,为了守信,不得不来退亲。
冯兴纶本就不满这个女婿,于是假模假样地斥责了他一通,才答应解除婚事,将杨柏轩赶出冯府。
退亲的消息传到纪煊耳中时,他很是愧疚,但心里终究还是自私占了上风。若她不愿嫁他,那便她不嫁,他不娶,由他在背地里守护她一辈子,他也心满意足了。
冯堇退亲后,则是暗中打听立女户的相关事宜,好慢慢筹谋。
八月初,冯堇刚从工坊出来准备回家,就见大街两旁挤满了人,而远处,一架牛车缓缓走来。
黄牛拉的车板上,盘坐着一名麻衣僧人,他坐姿端正,似屹立的松竹,丝毫没有因为路面的颠簸而摇晃失态。明明坐的只是牛车,却仿佛置身于仙驾之上,飘然欲仙。
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说是从西域的圣僧来了,冯堇这才记起来,前世那位来自塔希尔的觉明大师,仿佛就是这几日入京的,入京后没多久,便因为佛法高深,被圣上奉为国师。
前世觉明大师入京时她刚刚嫁入豫王府,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他入京的盛况。是后来有一次觉明大师当众讲佛法时,她才远远地瞻仰了一次。
冯堇不自觉地驻了足,想要再瞻仰一次觉明大师的风姿。
等到牛车慢慢驶近,冯堇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往牛车上那道风姿绝尘的身影看过去,然而,下一瞬,她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在她的记忆里,觉明大师年过四十,肤色微黑,脸颊干瘦,许是历经了太多的风霜,额头眼角满是细纹。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一看就知奔波了一路,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但他神色淡然,肤色如玉,即便是烈日当头,也不见他额头冒一滴汗,更无一丝狼狈。
他高眉深目,冷白色的面庞上,一双碧蓝的眸子似汪洋大海,能容纳百川。
他的神情不喜不怒,端坐在牛车上俯视一众围观之人,目中却既无高高在上的睥睨,亦无虚假的慈悲,有的只是,平静与平等。
他容色俊美无铸,气质清冷出尘。是她两世见过的,唯一能与豫王的绝色容貌相媲美之人。
不同的是,豫王是烈火深处的红色妖莲,而他,则像是开在万丈雪山上的一朵雪莲。
然而,眼前这人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来岁,怎么会是前世那个觉明大师?哪怕他和前世的觉明大师一样,容貌有些混血,也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