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觉明大师入京,圣上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他,只命鸿胪寺好生招待。
大梁国力强盛,虽谈不上万朝来贺,但每年来自西域各国,西南诸蛮,还有来自东方以及海路的各国,都有不少使臣来贺。
因而,觉明大师在鸿胪寺并没有得到什么厚待。
觉明大师不以为意,直接便在鸿胪寺门口开坛讲法。
因觉明大师佛法高深,又会说大梁语,能将佛法讲得通俗入理,而大梁佛教盛行,很快,鸿胪寺门口就聚集起大批民众,听觉明大师公开讲法。
鸿胪寺迫于无奈,只好寻了城中一座已经破败没什么香火的蒲因寺,让觉明大师迁居过去。
觉明大师迁到蒲因寺后,亲自动手砍了茅草修葺屋顶,然后继续开坛讲法。
一时间,蒲因寺虽依旧破败不堪,但香火却越来越甚,每日前往蒲因寺听法的民众越来越多。
以防万一,鸿胪寺不得不设置限量官票,以免聚集的人太多,发生危险。
一时间,蒲因寺的官票被炒到极高的价格。
京城及京郊诸家大寺院被一个外来的和尚抢了香火,又见觉明年纪轻轻,却被民众如此追捧,便认定觉明是个靠脸的沽名钓誉之辈。
于是,各家寺院推举出了几名公认的大师,前往蒲因寺,欲和觉明当众辨论佛法,想要揭穿其真面目。
这场佛法辩论广受关注,本就被炒到高价的蒲因寺官票,这下更是千金难求了。
冯堇亦对这场辩论很感兴趣,想要看看今生这个觉明,和前世的那个觉明大师相比,谁的佛法更精深。
只是她也清楚,这次的官票,非权贵不能拿到。
令她惊喜的是,师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张票,拉着她一起去蒲因寺。
到了蒲因寺,冯堇才发现师姐弄来的这两张票,竟然还是前排,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坛上的情形。
只见觉明大师依旧一身灰白麻衣,容色却比初入京那日更盛,只是简简单单地盘坐在那里,却似浑身都散发着柔白的佛光。
他神色淡然,面对一众久负盛名的大师也丝毫不惧,只平常以待。
佛法辩论很快开始,今日辩论的主题是“苦自何来”。
大梁的几位大师纷纷开口表达自己的观点。
“生老病死,人生四苦。可见苦来自人的身体。从生至死,每一个阶段,都会给人带来痛苦。”
“老衲以为,苦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人心,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是心苦。心若苦,哪怕身体健康,依旧会苦。而身体若有病痛,只要心中常乐,便不会觉得苦。”
“不,依老衲看,苦其实来自人的五感,人通过眼中所见、耳中所听、脑中所想等等,认识到了苍生皆苦,便会感同身受,亦感觉到苦。”
“正德大师所言有理,正是因为这世间天灾人祸不断,造就了这世间的诸多苦难,令众生皆苦,所以,苦的源头,应当是外在的天灾人祸。”
……
听到众大师的论点,冯堇在心下暗骂他们无耻。
《中阿含经》里有言,人生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这几位大师的论点等于把这人生八苦都囊括了,还让觉明大师说什么?
若另说一苦,多半是比不上这人生八苦的。
而若附和他们的论点,就更是不辨而输了。
也就是说,现在无论觉明大师现在说什么,都等于必败了。
没想到这几个大师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真到了辩论佛法的时候,反而耍起了心眼。
老秃驴!冯堇一边暗骂,一边又替觉明大师担心,不知道他要怎么样才能化解这场困局。
正在冯堇担心时,觉明大师开口了。
“贫僧以为,诸位说得都有理。”
果然,几位大师面露得意,年纪轻轻的,就算是外来的又怎样,还不是得在他们面前做小伏低?
“不过,”觉明大师话音一转,“在贫僧看来,世间苦,多来自执着。”
“胡说,你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一位大师斥道。
“方才诸位说的,囊括起来,大概便是人生八苦。这八苦,每一苦,都可以用执着二字解释。譬如,老苦,身体衰老,却执着于年轻,自会觉得苦。再譬如,死苦,将死之人偏偏执着求生,活着之人却执着求死,便会觉得苦。又譬如,怨憎会,执着于怨憎之人见面,怎能不觉得苦?还有说苦来自五感的,若非执着于感受苍生之苦,便不会感到苦。至于其余几苦,也都可以用执着二字解释,诸位觉得呢?”
觉明大师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后,一众大师都沉默了。
很快,坛下众人疯狂地鼓起掌来,为觉明大师高声喝彩,其中,以坐在前排的冯堇和净莲二人最激动,声音最大。
古有世尊七处征心,今有觉明八处伐苦,冯堇满心佩服!
觉明似是无意地往二女这边瞥了一眼,二人瞬时鼓掌更用力了。
“这只是小僧一家之言,让诸位大师见笑了。”觉明冲诸位大师双手合十道。
众大师见觉明胜了之后非但没有趁机奚落他们,还依旧客气有礼,便再也没有脸待下去了,当即起身纷纷离开。
而坛下众人则留下来,听觉明大师继续讲法。
讲到苦来自执着,想要不苦,就得学会放下时,有人举手问:“若放不下该怎么办?”
“既放不下,为何还会觉得苦?”觉明大师反问了句,又淡声道:“苦亦为乐,乐亦为苦,端看各人选择。”
冯堇听了似有所悟,有些事,既然选择了便不要后悔,而是争取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