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余烬“顾长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 - 海棠经雨透——申签版 - 陌青青青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48章余烬“顾长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

第48章余烬“顾长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

定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陆棠说不清。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转折,也没有人说“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人”这样矫情话。她仍旧照常起身、练刀、议事,山寨照旧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可就在这份熟稔的日常里,似乎又悄然多了些什么。

清晨,她醒得比以往更早些,晨练被重新提上日程。天光才泛白,小校场中便传来刀风破空的声音。顾长渊虽还无法久站,却也能靠着木架颤颤巍巍地撑上一会儿,力竭就靠着轮椅等陆棠练完一轮再回头看他。

午后依旧是熟悉的议事节奏。只是到了傍晚,两人又都会准时回到小院。灯火初起,风过廊前,桌上摆上一荤两素三碟小菜,有时是陆棠带回来的,有时则是顾长渊和秦叔温渠一同张罗的。他吃得慢,陆棠吃得快,却也不催他。饭后两人坐着说会儿话,聊山寨新来的弟兄,聊庄头今年的新米,聊哪个小子又惹事挨了秦叔的训,也聊朝堂风云与战事未央。

同进同出还是从前那样的同进同出,一起做的事却愈发多了起来。洗药研膏、收拾案卷、挑选新衣......陆棠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人一同斟酌披风该多长、腰封染哪一色,镯子戴左手还是右手,诸多生活琐事慢慢聊起来,她竟也能乐在其中。

顾家本家远在京城,礼数只能稍作简省。纳采、问名都略过了,纳吉却不可轻忽。顾长渊托秦叔操办,按旧例慢慢置办起了聘礼,绫罗绸缎、礼糕喜果一应俱全,连描金喜扇都托人自京中老铺千里求来,亲题“比翼”二字,妥妥帖帖收在锦匣之中。

小院一日比一日热闹,送来的布匹堆满了长案,香囊绣线一包一包叠得整整齐齐。

不知消息最初是从谁嘴里漏出去的,总之等陆棠再出门时,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陆寨主要成亲了。

“哎哟陆寨主,喜酒记得请我一杯!”

“顾将军这回有福咯,咱们寨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

陆棠听得耳根发烫,偏生罪魁祸首还稳稳坐在轮椅上,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还点头应得一本正经。

原来定亲是这样的。

没有烟花,没有誓言,没有山盟海誓。

只是日子变得细腻了一些,肩膀轻了些,心也柔和了些。是有个人,会陪你练刀、吃饭、拌嘴、谋事;是你推着他走在山路上,他只静静望着你笑,你就忽然觉得,风是暖的,山是静的,眼前这条路,再长好像也不算太远。

只可惜,老天并没有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三书六礼。

三月,春寒料峭,天地肃杀之时,一则震动九州的噩耗传入十里长山——齐朝少帝被其皇叔弑杀,京畿陷落。顾廷昭力战不敌,以身殉国,大齐真正亡了。

昔日的天子居处成了梁王新帝登基之所,那未及弱冠的少帝,被弃于冷宫之中,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天下哗然,百年正统轰然崩塌。旧臣奔逃,诸侯并起,群雄割据的烽烟再次升腾。

密报送到山中,陆棠未及翻完手中纸页,便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顾长渊——他静静地靠坐在轮椅里,眼底无波无懒,无喜无怒,也没有什么悲戚的神色,唯独指尖缓缓收紧,死死攥住膝上的薄毯,关节微微泛白。

陆棠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密报上那一行字低声读了出来:“……顾廷昭,力战不敌,以身殉国。”

话音落下,四下寂然。

秦戈扑通一声跪倒在顾长渊面前,痛哭失声,双肩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扣进掌心,牙关紧咬,却还是抑不住的呜咽:“少主……将军……他……”话未说完,声音便哽在喉间。他低头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泪水滴滴砸落,砸在泥地上,也仿佛砸进那已然沦陷的江山社稷,砸进昔日铁血忠魂守护的万里河山。

可顾长渊依旧沉默着。

他望着前方,神情未动,眉眼间看不出一丝裂痕,像是早已将所有悲怆封进血脉骨髓,与这乱世一并葬入胸膛。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却仍是平稳的:“去准备灵位和孝服吧。”

秦戈闻言,擡头望他一眼,眼眶通红,唇齿紧咬,却终究没再出声。片刻后,他深深俯身应诺,咬牙起身,转身而去。

国已亡,君已殁,家亦不存。

如今这世间,唯有他尚在。唯有他,能为顾廷昭披麻戴孝。

顾廷昭的灵位摆在了顾长渊的院中的偏厅。

那是一间不甚宽敞的小屋,被秦叔布置得井然肃穆。四角挂着素白挽幛,窗前悬着轻薄白纱,一盏青灯静静的燃于灵前,将那方乌木牌位上的字映得森森然然:“大齐定国公,讳廷昭之灵位。”

他无法远赴京城收敛父亲的遗骨,能尽的孝道,也就只剩下这片方寸之间,孤零零的一块灵位,一炷香,一盏灯,一场不曾中断的七日守灵。

顾长渊身着斩衰麻衣,额角缠着素白孝巾,坐于灵前,脊背挺得笔直,手中拄着白木哀杖,神色沉静,目光低垂。风从门缝中悄然探入,带起灯影微晃,映出他轮椅之下微敛的双足。

他无法独立起身,只得由秦戈与温渠一左一右搀着,抱着,每一次俯身叩拜,都像是将半身血骨压进这片肃穆的香火之中。白木哀杖轻触地面,发出微弱的声响,与他沉默的呼吸一同,在这狭小的灵堂中久久回荡。

他始终没有流泪,也未曾开口。只是拄着那根杖,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守着。

等到头七这日,夜过三更,灵堂仍旧亮如白昼。

秦叔在堂中点了七十二盏长明灯,灯火一盏盏铺陈开去,映得整间屋子素白森然,影影绰绰,天地间空寂无声。

陆棠推门而入时,顾长渊仍旧坐在灵位前,身披麻衣,胸前挂着素白的孝绦,倚着白木哀杖,神色恍惚,两眼空茫。他已在这里守了太久,整个人消瘦得像是道被风一吹就要散去的影子。他静静地听着灯花炸裂的细响,听着纸钱被焚尽的悉簌,听着天地寂灭,万物同喑。夜深了,秦叔已经尽力,他的世界里却仍旧是一片昏暗。

陆棠走到他身侧,在蒲团上缓缓坐下,声音低柔:“你还好吗?”

顾长渊似是这才察觉她的到来,微微偏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你来了。”

陆棠望着他,目光一点点落在他眼下的阴影与消瘦的面颊上,顿了顿,忽然轻声道:“顾长渊,你可以哭。”

他没有回应,只是搭在膝上的左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沉默在二人之间缓缓蔓延。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沙哑:“陆棠,镇北军……没了。”

“我感佩他的忠心,也恨他的愚忠。他以身殉国,成全了自己的名节……可北境千万百姓呢?”他的嗓音淡淡的,像是在慢慢整理什么思绪,音调起伏间并无太多情绪,却听得陆棠心里发紧。

“但终究……他是我父亲。”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戎马半生,将他带在身边走遍四方,从军营到边关,他是追随着顾廷昭的脚步长大的。将军百战死,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接过那把剑,披上那身战衣,继承父亲的荣光与责任,成为定国公,也为此不断努力着,成为镇守北境的壁垒与旗帜。只是世事弄人,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情形。

京城已覆,北境已失,顾廷昭战死,镇北军覆灭,他前半生所有的信仰与荣耀,也随之一并埋入黄土。

顾长渊静静地坐在这灵堂前,望着昏暗视线里一点点飘渺灯火,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个已经崩塌的王朝最后的余烬。

他怔怔出神,良久,低低叹息:“也好……也算求仁得仁了。”

夜色沉寂,窗外寒风微微拂过,卷起纸钱燃尽后的灰烬,在长明灯下轻轻旋起,又飘入无垠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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