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昏君
满殿寂静到针落可闻。
但容瑟知道,于这个时代而言,哪怕颜太妃不是自愿,但他们还是会将过错归咎于女子,容瑟也不在乎他们是否发自内心地为此羞惭愧疚,当年曹伦率言官上谏赐死颜霜,而今又是这群人,上谏弹劾他谋害容胥。
然而这一回,容瑟不是当初孤立无援的颜霜母子。
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就好,是否真正反思不重要。
“本王的母妃含冤而死,曹大人,李御史,还有……你们。”
容瑟的眼神依次扫过他点名的人,以及适才长跪的言官们,除了曹伦外,其余人的目光都开始躲闪。
“请旨赐死她,诸位都曾推波助澜。旧事如云烟,本王本不愿追究,却没想到,今日诸位故技重施,想将曹太后做得事栽赃到本王身上。”
容瑟眸中锋芒雪亮,字句犹如刀刃般凌厉,一字一顿:“其心当诛!”
四字掷地有声,惊得李严恒心胆具颤,咬了咬牙,反驳道:“一派胡言!即便先帝驾崩与你无关,当年颜太妃身为先帝妃嫔,侍奉两代君主也是事实!你说被迫就是被迫?此等荡妇死有余辜!”
即便容瑟并非是颜霜的儿子,但闻言还是脸色一沉。
“自然有人能证明本王所言非虚,但李御史这条舌头着实惹人厌,也就不必留了。来人!”
在李严恒倏尔惊恐起来的眼神中,容瑟神色堪称平静地吩咐:“拖下去,割了他的舌头。”
容瑟自认为三观尚可,但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忍李严恒这张嘴已经很久了。
蓝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将李严恒拖下去,李严恒自知祸事临头,也顾不得许多,声嘶力竭地向曹伦求救:“曹大人,曹大人!下官可都是按您说的做的,曹大人救救下官啊!”
曹伦正被蓝莺踩着脚踝逼跪在地,自顾不暇,只得闭了闭眼,一声没吭。
很快殿外便传来嘶嘶力竭的惨叫,恨不能将喉咙撕裂,凄厉中是无法言喻的痛苦,但很快化作模糊的哀嚎,仿佛被人堵住了嘴一般,声音逐渐消弭。
外面的惨叫换来殿中更深的沉寂,一同长跪弹劾的言官此刻都面色煞白,生怕下一个被割舌头的就是自己。
容瑟更年轻气盛的时候,是真下死手与人打过架的,从骨子里就不是逆来顺受的烂好人,他的善良宽容都很有限,一旦逾越,那就连怜悯都丁点儿不剩,正如此刻,听着殿外的嚎叫,容瑟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依旧。
“将人带上来。”容瑟吩咐。
很快便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和老宫女被带上殿,二人依次行礼。
“说说吧,当年容胥是如何厚颜无耻玷污父亲嫔妃的。”容瑟吩咐。
老宫女先叩首道:“老奴是在绣坊当差,为先帝与各宫娘娘量身,裁制衣物,曾侍奉御前,见过几回颜贵太妃。先帝宠幸颜贵太妃,多次赏赐,凡是各地有进贡的布匹,都是先送去给颜贵太妃挑选,但颜贵太妃千般不愿,都推辞了,老奴也曾亲眼见过,先帝拿颜贵太妃的幼子威胁,颜贵太妃迫不得已,才委身侍寝。此事千真万确,老奴绝不敢欺瞒王爷。”
老太监也附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奴才在内务府当差,颜贵太妃的事宫中上了年纪的宫人都知道些,虽说伺候颜贵太妃的下人都被赐死,但若是在宫中打听,见过的宫人不在少数,奴才们不敢欺瞒,还有,还有王爷……宫中流传那些王爷责打杀害宫女,更是无稽之谈,连宫女太监都能随意对王爷无礼,有太子的授意,更对欺辱王爷肆无忌惮,有时……幼时连当时的太子殿下也会亲自动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伺候颜贵太妃的下人都受牵连被赐死,可从容瑟到这个世界,决定为原主完成执念时,着手去查郑福,便也在查赵家和宫中这些老人,皆是为今日做准备。
他不仅要真相大白,还要容靖经营的温和宽厚假面彻底拆穿。
官员们纷纷面露错愕,他们都以为摄政王自小残暴,却不想竟都是子虚乌有,而真正残暴恶毒的,是连朝政都处理不了的皇帝。
容靖指尖发抖,反驳的话却没来得及出口。
“各位都听见了。”容瑟冷笑,“不敬君父,玷污母妃,这就是大晋天子做出的事,而错却全都推给一个女人,你们该唾骂的,是那个不知廉耻的昏君,而非一个无辜女人!至于咱们如今的陛下,倒也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事已至此,狡辩也无用,这些年背负在颜霜身上的骂名,终于在今日彻底洗清。
真相与传言不谋而合,殿中朝臣许多都忍不住唏嘘,他们曾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一个女子,然而最终,真正铸成大错的却是万人敬仰的皇帝。
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强迫颜贵太妃,一个将之虐杀,而他们的孩子也对人家的孩子刁难折辱。
……于是摄政王的所作所为,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尤其是在最近摄政王勤政爱民的名声越来越高的时候。
“皇叔。”容靖脸色苍白地说,“这……再怎么说也是家事,何必闹到殿前来说,宣政殿乃朝会之所,百官议政,说得也是天下大事。”
“家事?你舅舅带着言官逼死本王母妃的时候,就不是家事了?”容瑟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冷道:“怎么,陛下这会儿觉得见不得人了?不过有这般的父母,儿子也好不到哪去,都是一丘之貉。”
“皇叔!”容靖最爱颜面,哪里受得住容瑟这夹枪带棒的讥讽,脸色更加难看,“别让事情再难收场,家丑不可外扬,难道非要全天下都知道么?日后皇室的颜面要摆在哪?”
又是所谓的皇室颜面。
“怕丢脸,那就别干丢脸的事啊。”容瑟根本不吃这套,冷嘲道:“皇室的颜面摆在哪本王不晓得,但如今诸位大人的确是都知道你爹干得丑事了,陛下想要保存皇室颜面,当年你舅舅和母亲是如何灭口的,不如陛下今日也效仿一番,凡是知情者,皆斩杀于此,如此你爹做下的事便传不出去了,如何?”
容靖的脸更苍白,恨得咬牙。
群臣都已经瞧向了他,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尤其是不明真相,今日才知皇室先帝德性的朝臣,纷纷警惕起来。
可在此地的都是朝中重臣,总不能当真将所有人灭口,容瑟也只不过随口怼容靖一句,他望向殿外的方向,眼神深远。
皇宫之外,正有人为他浴血,而更远的西北,也有人在为整个大晋而战。
容瑟知道玄机营与禁军之间正在厮杀,若禁军胜了,皆大欢喜,反之,则一败涂地。
那场仗才真正决定今日局面,但宣政殿内,属于他的这场仗,他也要打得漂亮。
“不过陛下说得对,宣政殿前,该议政。”容瑟自己又慢吞吞地改口,仿佛不知此刻宫外血雨腥风一般,闲适地靠坐着王座,说:“那就来聊聊政事,家丑说完了,也该轮到国事。当日霁州十三户冤案,刑部与大理寺揪出了霁州刺史、户部尚书甚至有京兆府尹等贪官污吏,可刑部越过尚书送到御前的题本卷宗,都有容胥的亲笔朱批。这件事,陆尚书与喻大人督办此案,应当都知情吧。”
旧事重提,陆上谦便明白容瑟想干什么了,沉默片刻后,他缓缓点头:“王爷所言,不错。卷宗之上是先帝的朱批,先帝已知霁州灾情,但户部迟迟不曾拨款救灾,此事不了了之,随即便出了霁州十三冤案,与之相关的奏折,都经过先帝的手。”
也就是说,容胥从头到尾都知道怎么回事,却为一己之私视而不见,为一时安稳纵容朝臣如此滥杀无辜。
朝中也不乏尚有良知的官员,听闻此事后,皆震惊万分,低声议论。
“这,这实在是荒唐!如此行径,怎配为君?”
“百姓何辜,万民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