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程子灵怔住,没想到这人会和自己说话,也不知这人在说什么:“片子......什么片子”
他下意识垂下眼睛,看向那人胸前名牌,“沈钧”两个字工整刻在上面。
见人神情疑惑,沈钧转过半身:“刘萱在哪?病人在这等多久了,为什么没拍片子?”
刘萱一路小跑过来:“对不起院长,这会还没到上班时间,郭大夫也没有来,放射室钥匙在郭大夫那里,他要过来才能开门拍片。”
“我记得备用钥匙放在后勤了,备用的也没有了?”
休息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几个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目光,抿着唇不说话了。
沈钧一言不发,黝卝黑眼珠转过几圈,落到薇薇身上:“卢薇薇,给老郭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卢薇薇连连点头,拨号之前擡起头来:“院长,快七点半了,开会的事......”
“来得及,”沈钧道,“问问老郭到哪里了。”
原来.....这个沈钧就是院长,还以为院长至少得五十往上了,这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开了这么大一个诊所,投资也不少吧。
程子灵头疼脑热,没心情在这里听他们打哑谜,闷头就要往外面走,只是那大门只拉开一半,沈钧侧过半身,拦住他的去路。
“麻烦让一让......”
“拍个片子,”沈钧道,“能保牙尽量保牙,再犹豫只能拔.了。”
拔.了这两个字令程子灵心头剧震,冷汗出了一身,他这些牙本来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先不说拔了再种又费钱又费时间,如果少了一颗,旁边那些没有支撑,说不定也会松动,以后吃饭都成问题。
就因为这一句话,程子灵乖得像个鹌鹑,一动都不敢动了。
沈钧做个手势,卢薇薇上前来指引程子灵,让他和她一起往楼上走,在放射室门口坐了五分钟左右,沈钧拿着钥匙上来,示意卢薇薇开门,他自己转身走了。
卢薇薇指导程子灵做了几个动作,仔细引导他拍好片子,领着他往楼下走。
“还疼吧?您别担心,再等等就可以了,”卢薇薇道,“处理一下就不疼了。”
她像哄小孩似的哄着程子灵,程子灵扯开嘴角,笑得格外艰难。
到了楼下101室,卢薇薇刷卡进入,看到在诊疗台旁边摆卝弄器械的人,忍不住睁大眼睛:“院长您亲自做?!马上要开会的!”
“来得及,”沈钧道,“片子传来了吧。”
“哦哦,在这里在这里,”卢薇薇上前几步打开电脑,呼唤程子灵过来,“您和院长一起看吧。”
程子灵着实不想看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好兄弟,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双卝腿,只得磨蹭几步,站到沈钧旁边。
“最严重的是37,”沈钧盯着片子,转头对卢薇薇道,“橡皮障、开髓、去冠拔.根、显微镜、备四根管,c型16.5mm的。”
“可以保吗?”卢薇薇问,“这颗看着有二至三度松动了。”
“先试试,”沈钧扫了程子灵一眼,“这么年轻,能保尽量保下。”
程子灵想说我不年轻了,但看沈钧神情冷淡惜字如金的样子,想说的话都噎回去了。
诊疗床平铺下来,头顶的橙色光亮晶晶的,程子灵硬卝邦卝邦躺到床上,只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猪肉,拍拍打打就要被送进铁锅。
他紧张到了极点,肌肉卝紧紧绷起,甚至连嘴唇都像被胶水黏住,死活撕不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连灰尘被风吹起的幅度,都被寸寸描摹出来,沈钧的口罩遮住鼻子嘴唇,只露/出上半张脸,程子灵甚至能数出睫毛的数量,根根分明遮住眼睛。
“肌肉不错,”沈钧慢条斯理戴上手套,拿出消毒后的棉球,“做什么工作的?”
“瑜......健身教练,”程子灵想说瑜伽,但想想怕沈钧分不清太多种类,便统一说成健身了,“做了好几年了。”
“我肩膀不好,”沈钧活动活动筋骨,左右扭晃几下,“坐在这时间长了,脖子后面那块硬的动不了,有什么办法缓解吗?”
“可以做做肩颈理疗,”程子灵道,“不严重的话,保持一周一次就可以,理疗之后再按摩放松肌肉,会比现在缓解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聊到自己的工作相关,程子灵奇迹般放松下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沈钧再让他张开嘴时,他不像之前那么僵硬了。
冰凉的器械探、进口中,在舌尖上描摹几下,程子林握住诊疗床边缘,青筋从手背冒出几根。
“程先生别紧张,”卢薇薇探/出一根管子,放在程子灵舌后,“院长手法非常轻的,他帮七八岁的小孩子治牙,小孩子都不会哭的。”
程子灵想说我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不会哭我可是会哭的,可这念头刚升起一点,耳边响起高压水枪的声音,这声音穿透耳膜,骤然将他拉到了房屋装修现场,他只觉得自己的脆牙是摇摇欲坠的墙面,那水枪是什么带着钻头的挖掘机,挖掘机毫不客气奔着墙面而来,几下就将他捅、成飞灰。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那种闷闷的、涨涨的、被水坝挤压到顶点的疼痛,似乎随着这大坝开凿的瞬间,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变成波纹般的疼痛,渐渐被控制在可承受范围之内,额头后背冒了一天一夜的冷汗消退下来,衬衫变得湿黏黏的,牢牢贴在身上。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卢薇薇拆开一次性毛巾,给程子灵擦干脖颈上的冷汗:“院长,加点麻卝醉吧。”
沈钧拧着眉头,并不答话,只在程子灵牙齿上动作,换掉一个接一个棉球:“渗液太多,之前堵过吗?”
程子灵心头一震,小心点头。
他想起之前回老家去看父亲,可能因为急火攻心,这颗牙疼的厉害,他在附近找村医简单处理一下,村医当时不想给他补,只说补不了了,想要给他拔、掉,是在他自己强烈要求之下,才强行给补上了。
后来又疼了几天,疼痛度还算可以承受,他当时忙着处理家里的事,一点多余的心力都没有,就这么敷衍着忙过几天,这颗牙偃旗息鼓不再动弹,只余一丝丝隐疼,他怀着侥幸心理不再管它,盼望与它相安无事......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直接给他来了一场大的。
他张着嘴无法说话,只是心头紧张,冷汗覆满额头,沈钧放下手里的东西,专心致志换棉球,袖口工作服挽到小臂,指骨微微曲起。
“不怕,渗液止住了再试一试,”沈钧道,“尽量给你保住。”
程子灵原本提着一口气在胸口,生怕沈钧骂他,眼下沈钧平心静气说话,仿佛喂了一颗定心丸过来,让他飘荡在半空的心脏坠落下来,沉甸甸落回肚子。
沈钧的手机放在背后的台子上,明明已经按了静音,仍然不断有电话打来,一个接着一个,誓要把电量顶没,似乎察觉到无人接听,卢薇薇放在口袋里的电话振动几下,她扫过一眼,靠近沈钧小声道:“院长,开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