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南楚使团来大齐的第三日,永宁帝于金华殿夜宴群臣。
金华殿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处处透露着皇家气派,皇帝一身明黄龙袍,高高坐于正中龙座上，左手坐着久不露面的皇后,眉眼之间是精心打扮也遮掩不住的疲态,右手下方坐着贵妃及淑妃,贵妃虽已逾四十,但善于保养又天生丽质,盛装打扮下看上去比年轻貌美的淑妃也大不了几岁。
南楚的使臣出席宴会的有四人，为首的二皇子赵恪也是一派属于天潢贵胄的不凡气度，被请入离皇帝最近的座位,其余使臣都在玉阶下方和群臣坐在一处。
本来殿上的座次是应该照着官位大小依次从前往后排的，可柳昭按着小太监的指引在中间位置落座后,敏锐地发现除了几位亲贵重臣，坐在前排的大多是年轻的宗室子弟和臣子,甚至绝大多数都是未娶亲的。
皇帝举了酒杯说了一番对南楚客人的欢迎之辞，群臣一同举杯庆贺,宴会便算正式开始了。
酒过一巡，乐声响起,殿外翩翩进来一群体态轻盈婀娜的舞姬，一双双玉臂裸露在外,缠着金丝臂钏，手腕上佩戴着金镶玉镯，腰系长裙,肩披五彩纱帛，手中或捧着象征圣洁的莲花，或手持箜篌、竖琴、琵琶等各种乐器，在大殿中随着乐声起舞。
领舞的舞姬姿容出众，眉间贴着一朵花钿，美目含情，臂上挽着一个花篮，在众舞姬的环绕下，在大殿中央旋转起舞，她臂上挽着的纱帛随着舞姿翻起红浪，似流云飘飞，花篮中的花瓣被她玉手扬起，似从天而降，一曲《飞天舞》，惊为天人。
“嗳，看见中间那个领舞的美人儿了吗？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柳昭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美人的舞姿，耳边却传来了身后几个宗亲子弟的调笑声。
“别卖关子，你就快说是谁！”
“她乃南楚安荣郡主，此次跟着南楚使团一起来我大齐，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原来如此，这还用猜？一个郡主，自然是来和亲的。”
“说对了。可惜，咱们圣上一共四子，这个太……大皇子就不谈了，成王和宪王早已有正妃，四皇子才两岁，你说安荣郡主来和亲，能嫁给谁？”
“哈哈，怪不得，我说今日怎么前排坐的都是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亲贵，一帮子老臣倒坐到后面去了，原来是为着人家选夫婿了！哈哈！也不知谁这么有幸，能被挑中，娶到这位貌若天仙的美人……”
原来是来选婿的，柳昭从果盘中拈了颗葡萄，心不在焉地剥着皮，借着假装看歌舞在殿内环视了一周，目光穿过大殿中间的衣香鬓影，直直地望进就坐在他对面的容尹眼中。
这么巧，他也在看着自己。
柳昭心跳漏了半拍，忙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吃葡萄，眼神又忍不住往外瞟去看其他人，心想不管这安荣郡主选中了谁，千万别选中自己。
也别选中……柳昭摇了摇头，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口酒，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个名字。
一曲舞毕，皇帝带头拍了几下掌，赞道：“跳得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舞姬们依次退下，玉阶下只剩了安荣郡主一人，只听她行完礼，落落大方道：“多谢皇帝陛下夸赞，安荣献丑了。”
贵妃和颜悦色道：“安荣郡主御前献舞，一片心意，圣上您也该有所表示啊。”
皇帝笑眯眯地看了贵妃一眼，抚须道：“不错，是该如此。”
贵妃打量着安荣郡主，道：“郡主出身尊贵，奇珍异宝想来是不缺的，不如让郡主自己说说，想求什么，圣上您觉得如何？”
皇帝点头道：“贵妃的主意不错，郡主想要何赏赐，尽管道来。”
安荣郡主行了个万福礼，脆声道：“多谢皇帝陛下赏赐。小女听闻，在您的皇宫之中，有一座栽满樱花树的园子，因为您的皇后最喜樱花，所以您为了她搜寻了天下所有品种的樱花移栽到园中，又亲自设计造了这座园子，以铭记你们之间数十年如一日的夫妻之情。如今正是樱花盛开时节，小女对此歆羡不已，也希望今后我的夫君能像陛下对待您的皇后一般对待我。不知小女能否有这个荣幸，进园一观？”
此话一出，满宫寂然，方才还满面春风的王贵妃，脸上顿时挂不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明明是她替这安荣郡主求的恩典，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偏要提及帝后之间的过去，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吗？
如今在宫里，皇后的权力早就被架空，只不过留了个后位的空架子，贵妃执掌六宫，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一张精心雕琢过的脸，隐忍着薄怒，由白转青。
而皇帝也是十分诧异，安荣郡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与皇后之间自从废太子的事之后，情分淡薄了许多，这些年没有废后，一来是因为皇后贤名在外，废后伤及国体，朝臣们绝不会同意，二来，心里也的确是惦念着从前鹣鲽情深的日子。
这些年，皇后紧闭中宫大门，潜心礼佛，若非是一定要她这位皇后出席的场合，宫里就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一晚上，帝后之间都无眼神交流，彼此之间像两个陌生人一般，皇帝情不自禁地往皇后处看了一眼，凤冠之下的皇后虽然神情恹恹，但脸上依稀能看出当年青春少艾的模样，她感受到皇帝扫来的目光，却不为所动，目不斜视，仿佛所说的一切与她无关。
赵恪见上座的帝后妃子脸上表情都不太对劲，忙站起来拱手道：“陛下恕罪，小王的妹妹年纪小，不懂规矩，若是言语上冒犯了您和皇后娘娘，还望您海涵，不要与她计较。”
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皇帝心中有些悻悻，转过头已是换上笑容，摆手道：“诶，二皇子多心，朕刚刚只是回忆起往事，有些失神罢了。郡主天真烂漫，只是这点请求，何谈冒犯？这件事朕准了，郡主何时想入园子游玩，就……”他顿了顿，还是看向了王贵妃，接着道：“就和贵妃说一声便可。”
安荣郡主似是十分欢喜，又行礼谢道：“多谢皇帝陛下，另外，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赵恪半真半假苛责道：“安荣！懂不懂礼数！”
皇帝道：“无妨无妨，还有什么，尽管说来。朕膝下无女，时常惋惜体会不到女儿在跟前撒娇的感受，今后郡主若是能留在我大齐，不妨时常进宫来陪朕聊聊天。”
安荣郡主娇嗔地睨了她哥哥一眼，又含羞带怯地朝容尹的方向望去，道：“小女希望能由容尹、容大人，陪小女一同前去赏樱。”
大殿之中所有人的视线立即全部往容尹处聚集，柳昭也是怔怔看着他，心中涌上一阵没由来的慌乱，面色白了又白，一紧张右手不由自主地撑在桌面上，宽大的衣袖拂上桌，将盛满了酒的酒杯弄翻了，酒水洒了一桌都没察觉。
“哦？郡主想要容卿相陪？那容卿意下如何？”皇帝显然是乐于见到这个场面，兴致勃勃地望着容尹。
容尹起身，朝着安荣郡主微微一笑，拱手道：“得蒙郡主擡爱，是微臣的荣幸。微臣愿意陪同郡主赏樱。”
那笑容落在柳昭眼里刺痛无比，印堂处突突直跳，听到容尹的回答，脑中只剩一片空白，恍惚间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对着容自道抢着巴结先道“恭喜”的声音。心中本能觉得有些事不该如此，却又满心怆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
一场小风波过去，夜宴继续，一派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画面，安荣郡主换过礼服同后妃们坐到了一处，不时还会羞怯地偷偷瞟向容尹的位置，这一切都落在了坐在对面的贵妃眼里。
贵妃端起酒杯朝皇帝敬酒，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悄声道：“圣上您看啊，这郡主怕是对容大人有意呢，也不知两人是何时对上的眼。”
皇帝举杯饮尽，脸上挂着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没有回贵妃的话，反而是前倾着身子看了一眼沉默了一晚上的淑妃，关心问道：“怎么一晚上都没听你说上话，朕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淑妃柔声道：“回禀圣上，昨日里皇儿受了寒，到了晚间便有些发热，臣妾照顾了一晚上，所以今日精神不济。”
皇帝皱着眉头着急道：“可命人让太医瞧过？”
淑妃点头，温言道：“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无大碍，圣上放心。”
皇帝道：“那就好。等这儿结束，朕去你宫里看看烁儿。”
平常看不见也就罢了，此时贵妃就坐在皇帝和淑妃中间，亲眼目睹皇帝对待淑妃母子的关怀备至，心中免不了妒火中烧，可面上还是得装作贤良大度的样子，强颜欢笑道：“四皇子病了吗？怎么没让人来告诉臣妾？一定是身边乳嬷伺候不周到，明日臣妾亲自挑选几个经验老到的嬷嬷去淑妃妹妹宫里伺候。”
皇帝瞥了她一眼，“贵妃有心。只是朕看你平时打理六宫，琐事繁多，若是有些事顾不过来，朕倒是觉得可以让淑妃从旁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