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
憔悴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苍蓝色的松散发丝上,脸色苍白,诺亚的死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
锦织兮一声不吭地坐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她睁着眼睛,却像一具空壳,瞳孔涣散地盯着面前的地板,嘴唇紧紧抿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封印。
主治医师站在一旁,语气沉重,“创伤后应激障碍,暂时性失语。她听得见,但拒绝说话,也不回应任何刺激。”
锦织兮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记得她小时候有多聒噪。
诺亚总笑着说她像只小麻雀,从早到晚叽叽喳喳,缠着他讲故事,问他为什么天空是蓝的,为什么妈咪不喜欢她。而现在,她安静得像一具尸体,只有监护仪上的心跳证明她还活着。
“她能恢复吗?”锦织兮听见自己问,声音冷得像冰。
“心理创伤需要时间,但生理上…”医生顿了顿,“她右腿骨折,脑震荡,但奇迹般地避开了致命伤。”
奇迹?
锦织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觉着他的话格外好笑。
哪来的奇迹?
诺亚用身体替她挡下了所有冲击,他的脊椎被碾碎,肋骨刺穿肺部,死的时候连一句遗言都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奇迹?
越是回想,胸口翻涌着的暴戾情绪越是压抑不住,锦织兮的脑袋嗡嗡作响,嗓音沙哑,“她昨天晚上还喊了我…”
三池苗子犹豫了一下,“救援队把她从车里抱出来时,她一直抓着什么东西不放,掰都掰不开。”
锦织兮的呼吸一滞,“什么东西?”
三池苗子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证物袋,里面是一块染血的金属碎片——诺亚手表的表扣,边缘已经变形,尖锐处还沾着皮肉。
锦织兮的胃部猛地痉挛。
她认得这块表扣。
那是她送给诺亚的生日礼物,背面刻着他的名字,车祸发生的瞬间,他一定是紧紧抱着一一,而这块表扣在撞击中嵌进了他的血肉,又被一一死死攥住,直到救援人员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
锦织兮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7年前,一一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差点儿摔倒在花园的台阶上,是他在自己冷眼旁观的时候冲了过来,着急地护住这孩子,结果手腕脱臼,连带着他哥哥送他的表也坏了。
自己过意不去,攒了好久的钱给他又买了一块新的,只是比起之前的那块,她送的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她后来有钱了,想给他换,他却不同意,还说这是他最珍贵的礼物。
诺亚戴了整整7年,表带都磨出了毛边,现在它和主人一起粉碎了,只留下这个染血的金属片。
那块廉价手表的秒针似乎还在锦织兮耳边走动。咔嗒、咔嗒,像诺亚最后的心跳声。她盯着证物袋里染血的表扣,突然发现背面刻着的不是诺亚的名字——而是歪歪扭拙的"爹地"两个字,笔画稚嫩得像小学生的手笔。
“这是…”她的指甲刮擦着透明塑料袋。
三池苗子轻声解释,“救援人员说,孩子被抱出来时一直重复着爹地,直到休克前都在说这句话。”
锦织兮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一一偷偷躲在书房里用刻刀捣鼓什么,被自己发现后慌张藏起的东西。原来是在诺亚生日前夕,偷偷在表扣背面刻字。
她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气音,泪水模糊了视线,“每次都只会搞这些小动作…”
一块廉价的表而已,也值得他们父女…
锦织兮蜷缩着身子,泣不成声。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笼罩着单薄的身体,痛苦地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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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一一被转入康复中心。
小姑娘松散的发丝垂落,乖巧地戴着呼吸器,安静躺在病床上,她空洞的眼睛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如果不是仪器上的心跳记录,她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的眼神让锦织兮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被自己关在门外淋得湿透的小狗——
诺亚和她偷偷捡回来的流浪狗,自己坚持不许进门。
后来狗死了,这孩子也是这样看着她,不哭不闹,只是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锦织兮低头凝视女儿睫毛投下的阴影,她柔软的小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掌心的伤口缝了七针,蜿蜒如一条丑陋的蜈蚣。
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碰了碰那条缝合线。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斜照在母女交叠的手上。
锦织兮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女孩儿的指尖,就像七年前诺亚强迫她做的那样——当时一一高烧到40度,他硬把女儿滚烫的小手塞进她掌心。
“至少让她知道你在这里。”他这样说着,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锦织兮猛地抽回手。监护仪上的波纹随之波动,小姑娘的眼睑也轻微颤动,仿佛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她的睫毛湿漉漉的,枕头上有一小片水渍。
护士说昏迷中的患者也会流泪,那是大脑在处理痛苦记忆。
锦织兮站在月光与监护仪蓝光的交界处,突然看清了小姑娘脖子上淡淡的淤青,是回日本前自己掐出来的。
当时诺亚出差,她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因为她发现她偷偷把全家福里自己的部分剪掉了。
“你本来就不想当我妈咪!去找你的旧情人啊!”女孩尖叫着砸碎相框,“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