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083
六年后/083
十二月就要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夏以臻感觉周遭忽的静谧下来,电视台里,人们的情绪从惶惶不安,转为消极沉默,交流的兴致几乎没有,人人都只顾闷头混日子。
沈楠不知近来怎么想的,三不五时,就要推荐些台里台外的活动让夏以臻参加。有一天更是递来一封邀请函,邀请她赴一场名为《清月绮席》的私人夜宴,说是沈泰走了正式渠道给台长打了招呼,请夏以臻前去主持奉席。
“奉席?”夏以臻杵在沈楠办公室里,心里有点乱。
她从前不知道除了宴请和酒会,有钱人还喜欢捣鼓这种封闭的私人夜宴,听沈楠说场地和来宾都不寻常,所以严格保密。
她听着有些忐忑,连想象一下场景都想不出来,她去了说什么呢?
沈楠疑惑不解地瞧着她,看她发了很久的呆,道:“夏以臻,你知不知道,我常常看你这种犹犹豫豫的神色就来气。这种机会大部分人八百辈子都遇不上一回,我倒希望人家是来找我的,我立马就去,不让我去都不行。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去吧?”
“没说不去……”夏以臻一看领导又急,赶紧道,“去,我肯定去,我只是没经验,有点紧张。”
“谁生下来就有经验?所有事不都有第一次吗?”沈楠沉了一会,凑近盯着她道,“你是不是觉得奉席这两个字不好听?但我跟你说实话,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奉席你也得看奉的是谁。让咱们台长去倒酒你看他去不去,他屁颠儿屁颠儿就去。”
沈楠晃了晃邀请函:“这里面都是权贵名流,你能混出个脸熟,能让人下次还记得你姓什么就不错了,你不会真想在这个破生活频道干到退休吧?”
“没有没有……”
沈楠闷了口气,把邀请函丢给她道:“你也别嫌我唠叨,我也就跟你唠叨两句。总之它虽然叫邀请函,对你来说也就是个通知,你也不用费脑细胞想了,赶紧回去准备吧,就这周末。”
“明白明白,我肯定尽全力,不让你失望……”夏以臻赶紧笑了笑。
走出电视台,夏以臻还是立刻给沈泰发去了感谢信息,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沈泰给了她一个私人地址,叫她去量衣服,又说到时宴席上总归有她认识的人,他这个老头子也在,不必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夏以臻反倒更忐忑了。在这种场合见到她认识的人,恐怕也不能算认识。
夜宴的主题是月色。
晚宴前,沈泰一早派司机接夏以臻到了某处私家园林,时间尚早,主席未开,宾客的身影还不曾出现,只瞧见不少穿着规矩的男女侍应匆匆忙碌着,园内一片清雅,无人说话。
夏以臻被安排到一处休息室——这里被做了临时化妆间,夏以臻进来时,已经有几个昆曲演员在化妆,想必也是来为夜宴添韵增味的。
先前量好的衣服也提前被送来了,是个方正的礼盒,一条青白色真丝缎的手工苏绣旗袍端雅地躺在里面,附着张毛笔小楷,名为《月霜》。
还有名字啊……
夏以臻眼睛都忘记眨,摸了摸,料子像水一样滑,凉吟吟,青碧碧的,真的像冷月的清辉照了下来。
量体的时候,女工匠十分客气,一直道时间紧急,只能小小改动一件收藏成品,请别嫌弃,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件衣服……
夏以臻小心地换上,只觉得处处合体,像抚在她身上似的,她自己看了一眼镜子,都觉得镜中人玲珑曼妙,多一寸赘余都没有。
她一时看得出神,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夏小姐,该你化妆了。后面还有其他演员等着呢。”
夏以臻恍惚回神,礼貌地答好,又速速挽顺裙摆在镜子前落座。
给夏以臻化过妆的造型师都说她这张脸好化,不必调整细节,使半分力,却有十二分的效果,头发挽在一侧,又留出一部分垂在胸前,配旗袍轻简婉约,娴雅不俗。
造型师看了眼镜子便说:“我也不知道再做什么了,感觉已经很好看了,你看呢?”
除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其余什么配饰都没有,但确实已经很好看了。夏以臻含笑点点头:“我也觉得可以了,多谢。”
她没有喧宾夺主的想法,化妆师一结束,她便立刻站起来,她生怕旗袍上生褶,剩余时间便一个人站在窗边看流程。
夏以臻也是后来才发现,沈泰叫她来并不是做主持的,奉席两字也太过粗简。主桌宾客都是显贵,个中还有外国来客,菜式全部以“月色”为主题,又以传统诗词命名,与主桌客人一一介绍菜色和寓意,才是她的工作重点。
夏以臻提前做了功课,也按沈泰要求的背了下来,直至演员陆续走光,化妆间里只剩她和造型师两个人,她还在不放心地默诵。
造型师刚收好箱子,遇上一个老太太乘着电动轮椅施施然进来,一进门便道:“请问这里是化妆间吧,小姑娘,我头发乱了,你帮我弄弄好吗?”
见她一身朴素装扮,还带着股猪油味,造型师一时弄不清这是哪来一人,问道:“您是后厨的工作人员?”
“算是的。”
造型师一听便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只负责演出人士,正急着去前厅,那边彩排呢。”她说完,扛着箱子匆匆离去了。
夏以臻被打断,便在角落看了一会儿。这老妇人一头麻白的头发,看起来也有七十了,年纪这样大,竟然还在坚持工作。她想了想,如果她奶奶还活着,大概也是这个岁数了,她也一定还在坚持工作,不过可能也要坐轮椅了。
夏以臻莞尔一笑道:“奶奶,您不嫌弃的话,我帮您弄吧。”
老太太回望了一眼,眼神很快地从她身上上下扫过,笑笑答:“也好。”
夏以臻懂得这种轮椅如何用,很快就将老太太推进屋,又蹲下来跟她说话,原来老太太的腿只是这几天天气转冷有些发旧疾,平时也是能走路的,常常还到处去呢。
夏以臻听完蹲在地上笑着,老太太也突然笑了,问:“你笑什么呢?”
“听见您还能到处走,有点开心。”
老太太突然笑得掩不住:“就算是坐轮椅,我也能到处走,这不都找来了吗?”
“可惜您来了,也只剩我一个手笨的了。”夏以臻说完把她推到镜子跟前,“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呢?”
“寻常盘起来就好。我来得早,没想到半下午起风了,从院子里过了几回,竟吹乱套了。”
夏以臻从镜子里笑笑道:“行!不过我从小就不太会梳头,您别嫌我手艺不好。”
老太太和缓地眨了下眼:“怎么都行。”
她盘着简单的低发髻,上面插了只翡翠簪子,通身碧绿,夏以臻下意识擦了擦手,才去取了下来,随后找了把梳子细细地替她梳通,生怕扯痛了别人。
“我从前只给我奶奶梳过头,还剪过头发呢,不过她是短发。”
“你奶奶多大年纪了?”
“她如果还在世,现在是七十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