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不切实际的梦想
第56章不切实际的梦想
在升入高三之前，任载阳的心头始终悬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的压迫感时常让他在深夜惊醒。对于即将到来的高三生活，他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试卷、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和令人窒息的竞争压力，这种未知的恐惧如同不断滋长的藤蔓，在他心底疯狂蔓延。
然而，当他真正迈入高三教室的那一刻，却表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平静。紧张的学习氛围仿佛与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轨迹自然衔接，那些曾让他夜不能寐的焦虑，此刻竟在循环往复的训练中渐渐消融。或许是因为从小学起就被应试教育打磨得近乎麻木，又或许是对压力的感知早已在年复一年的高强度学习中变得迟钝。但任载阳心里清楚，教室里那些泛红的眼眶和课间伏案补觉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这般，将这场名为高三的淬火试炼，轻松化作一场波澜不惊的日常修行。
那年冬天的雪格外大，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操场。周一的升旗仪式被迫改在各班教室进行。等升旗仪式结束后，高三年级获准跳过晨会直接进入早读。理科班的教室里立刻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文科班则此起彼伏地回荡着背诵声。广播里校长的讲话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每个人都机械地重复着早已刻进骨髓的行为。
就在晨会即将结束时，空荡的走廊突然炸开几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教学楼里沉闷的空气。所有教室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学生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吵什么！课文都背熟了？”班主任猛地拍响讲台，粉笔灰在晨光中簌簌飘落。教室里立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的耳朵都竖得老高。班主任铁青着脸快步走出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
尽管老师三令五申严禁讨论此事，但越是禁忌的话题越能点燃青春期躁动的好奇心。这个秘密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借着课间交头接耳的微风，悄然飘散到年级的每个角落。
三班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曾经是光荣榜上的常客，却在某个无人察觉的节点开始坠落，就像骑着一台被突然拔掉气门芯的自行车，任凭他如何奋力蹬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同学的身影超越自己。高三的月考排名表变成一把凌迟的刀，每次张贴都要削去他的一层尊严。直到那个雾气迷蒙的清晨，当他第无数次面对那道本该烂熟于心的物理题时，那些公式突然在眼前跳起了扭曲的华尔兹。橡皮擦在草稿纸上摩擦出的沙沙声突然中断，紧接着是“哧啦”声脆响，作业本在他青筋暴起的手中化作纷飞的雪片，每一片都映照着少年破碎的自尊，他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积攒已久的挫败感，终于选择崩溃地呐喊。
李念榕长叹一口气，歪头瞥了任载阳一眼，语气哀怨地说道：“再这样下去，下一个疯掉的估计就是我了……”
“那挺好，我现在已经疯了。”任载阳淡淡地接话，目光仍落在课本上，“你刚好可以陪我一起，我也不至于那么孤单。”
“闭嘴！”李念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种上课从不睡觉、默写永远全对、考试稳居前十的‘卷王’，没资格在这儿跟我装可怜！”
任载阳终于绷不住，低笑出声：“其实……你稍微认真学一点儿也能进前十的，毕竟你又不笨。”
李念榕鼓着腮帮子，整个人往课桌上一瘫，声音闷闷地说：“算了吧，我又没什么远大理想，能考上本科就行。反正现在的分数也够用了，干嘛还要折磨自己？”
任载阳皱眉，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离高考还有一年呢，你现在就开始摆烂了？”
“胡说！我这叫‘战略性让位’。”李念榕振振有词，“主动把名校名额让给更有天赋的人，为社会做贡献，这是在做慈善懂不懂？我可是伟大的慈善家。”
任载阳刚想反驳，上课铃声却骤然响起。这节是班主任的地理课，她向来严厉，他可不想因为交头接耳被当众痛骂一顿。
“奇怪……”任载阳低声嘀咕。以往班主任早在预备铃响之前就站在讲台上了，可今天正式铃都结束快一分钟了，教室里依然空荡荡的。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任载阳的心头。
“完了，该不会又是领导给她告状，完事后要来班里训话吧？”他小声嘟囔。
“想多了，她肯定只是记错时间了，待会儿就会来的。”李念榕随口安慰。
“那更糟……”任载阳脸色一黑，“她肯定又要怪我们没去办公室提醒她……”
李念榕突然一愣，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她顿时也蔫了下来，和任载阳一起默默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然而，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并未带着以往的肃杀之气，反而面带温和的笑容。就在两人困惑之际，她朝门外招了招手，一位身着淡色长裙的女生随即便缓缓走上讲台。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的学姐，现在就读于长京政法大学，今天特地请她来给你们分享学习经验，大家赶快鼓掌欢迎。”
看来，还是因为周一早读时的那场风波。班主任对此始终耿耿于怀，她担心那件事会影响学生的备考状态，于是特意安排了这场宣讲，希望能重新点燃大家的学习热情。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无疑是非常正确的，当学姐谈起大学里自由而充实的生活时，全班同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就连刚刚还宣称“高考无所谓”的李念榕，此刻也坐直了身子，眼里闪烁着憧憬的光。
“我决定了！”她突然握拳，声音坚定，“我也要去外省上大学，好好地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不做慈善了？”任载阳挑眉。
“做什么慈善？”李念榕理直气壮，“他们跟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让着他们？”
任载阳忍俊不禁，捂着嘴低头闷笑。
过了一会儿，李念榕忽然转头问他：“那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任载阳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向课本边缘的涂鸦，那是一个他随手画的小人，线条简单却生动。沉默几秒后，他轻声开口：“我想考长京大学的漫画专业，以后当一个漫画家。”
“哇，真的假的？酷啊！”李念榕眼睛一亮，露出赞许的目光。
任载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下一秒，李念榕却提出一个非常致命的疑问。
“不过……那个专业不是仅限艺术生报考吗？”
“啊？没有吧……”他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梦想的路径上还横着这样一道门槛。他一直以为，只要拼命学习，就一定能抵达想去的地方，实现自己的梦想。可现在，现实似乎并非如此。
成为漫画家，这个梦想早已在他的心里扎根许久，久到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未来。可李念榕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这个看似坚固的梦想瞬间分崩离析。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距离高考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班主任前几天刚发过通知：有意向参加艺考的同学，可以申请转为艺术生。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任载阳的脑海里盘旋。尽管听起来荒谬，尽管成功的概率十分渺茫，可那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了。因此那天晚上，他在心里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厨房的门。
“妈……”他攥紧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申请艺考。”
“什么？”于文清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搁在桌上，眉头拧成一团，“你再说一遍？”
“就是……以美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他急切地解释，语速越来越快，“分数线会低很多，而且班主任说我有很强的画画天赋，只要集训一年……”
“胡闹！”于文清直接打断他，声音像刀一样劈下来，“画画能当饭吃吗？你现在成绩这么好，老老实实考个正经大学，将来找个稳定工作比什么都强！”
“可是——”
“可是什么？”于文清冷笑一声，“你以为画画那么容易？人家艺术生从小学到大，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只要集训一年就能超过他们？再说了……”她的语气突然疲惫下来，“学画要多少钱你知道吗？妈妈一个人供你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文清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将任载阳的心脏牢牢地钉在现实的十字架上。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可他甚至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盯着墙上自己画的那些涂鸦。如果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考上好大学又怎样？做着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度过余生，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义吗？
但最终，他还是把那些不甘和委屈咽了回去。梦想很轻，现实却很重。
暮色渐沉，橘红色的夕阳透过教学楼西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走廊上。任载阳背着书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苏柏宁似乎察觉到任载阳有心事，便上前询问。
秋风拂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任载阳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已经破灭的梦想和与母亲的争执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柏宁。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脚尖也不自觉地在地上画着圈。
“其实我觉得......”苏柏宁沉吟片刻，轻轻折断了手边的一根枯枝，“你的这个想法有点冲动。”
“冲动？”任载阳猛地擡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我可是从小学就开始立志成为漫画家了！你居然说我冲动？”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