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重八的江宁之策
第237章重八的江宁之策
当涂县,红旗营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将帅云集。
巨大的江宁周边地形沙盘占据了大帐中央,虽然还有些粗犷,但山川、河流、城池、寨堡等地形皆按比例微缩呈现,还是能很直观展现江宁城及周边实际地形。
沙盘旁,参谋军事毛贵手持竹鞭,神色肃穆,正准备向帐内诸将剖析即将展开的大战形势。帐内气氛凝重而专注,诸将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之上,唯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诸位。”
毛贵手中的竹鞭指向沙盘上中部稍偏左位置的江宁城,道:
“据战前多方探查所知,江宁城中的元军约有八千之数。另外,还有此前从龙窝湖败退至此的元军水师残部,约三千余人。”
毛贵将竹鞭移向江宁城西面的夹江——那条位于江心洲与南岸江宁之间的狭长水道,继续道:
“军令司议定的结论,是元狗水军极有可能部署于这段江面,特别是江心洲洲尾,秦淮河入江口附近,意图倚仗水道之利,阻我水师逼近,并干扰我大军渡过秦淮河,攻打江宁城。”
他稍作停顿,待众将消化了这些信息,继而将竹鞭划过江宁城外广阔的区域,接着道:
“自我军水师在黑心洲立寨,展现出渡江作战意图后,集庆路元军恐慌之下,紧急编练了大量乡勇,预计总数不下三万人。这些乡勇大多被部署在城外各险要据点,以与江宁城互为犄角之势。”
毛贵的话音刚落,威武卫第三镇镇抚使仇成便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沙盘上代表乡勇的标识,开口道:
“这些乡勇数量虽多,但仓促编练仅两个月,前些时日又值春耕,定然缺乏操演,兵甲亦不齐整,恐难形成真正战力。若我军能寻机先歼灭其大部,则实际所需正面抗衡的,不过城中那八千守军?”
当涂一战,元军的主力也是乡勇,编练的时间比集庆路乡勇还要更长,但无论是采石矶防守战,还是当涂县城防守战,这些乡勇的表现都比较差。
在红旗营坚决勇猛的攻击下,两地几乎都是一鼓而下。
因而,红旗营众将对这些“南人”乡勇的战力,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
仇成的语气虽然带着审慎,但此言一出,不少将领皆露出会心一笑。在他们眼里,这些“南人”乡勇基本不能算作战兵,顶多迟滞红旗营些许进攻的脚步,人数再多,也发挥不了什么关键作用。
“仇镇抚所言甚是。”
毛贵受石山影响,倒是没有对敌军乡勇的轻视,点头肯定了仇成的判断。随即,竹鞭落在沙盘上那条蜿蜒的蓝色缎带——秦淮河上。
“我军由当涂东进攻打江宁,必经秦淮河。此河河面宽阔,足以行驶大型战船。若不能先解决游弋其上的元狗水军,则我大军渡河之际,侧翼始终会暴露于元狗水军威胁之下,风险很大。”
为了输送数万主力兵马渡江作战,红旗营水师此前几乎征调了红旗营境内所有可用的船只,连日来舟船往复,将士们都有些疲乏。
今日渡江行动暂时告一段落,水师都指挥使徐达方才得以抽身,参加这次至关重要的军议。他连日督战江上,面带风霜之色,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
徐达见众将因为毛贵的话,目光汇聚到了自己身上,沉稳地向前一步,声音虽然略带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道:
“水师弟兄们连日操舟,亟待休整。明日整备一日,后日清晨,我水师即可拔寨起航,兵发夹江,主动寻那龙窝水军决战!”
他环视帐内诸将,保证道:
“诸位同袍放心,水师必竭尽全力,绝不会误了诸陆卫兄弟攻城的大事!”
水师成军虽然已经一年有余,但很少有大规模水战,即便有战斗,也是自己打自己看,众陆卫将领对水师的具体战法和真实战力难免有些陌生。
此刻,众将见徐都指挥使如此表态,心下稍安,注意力也随之转移——毕竟,在他们看来,攻克江宁这等坚城,终究要靠陆师兵马一刀一枪去拼杀,水师顶多敲下边鼓。
为了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击败江宁元军,迅速在江南立足,石山此次几乎是倾巢而出,水陆并进。
捧月、擎日、拔山、忠义、威武五卫,加上水师,以及骁骑卫一个镇和抚军卫两个镇,总计四万余百战之师,可谓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即便元军算上那数万训练不足、装备低劣的乡勇,总兵力也才勉强与红旗营持平。而一旦成功扫清城外这些辅助力量以及水军,红旗营便能对江宁城中八千守军形成绝对的碾压之势。
自红旗营组建以来,屡屡上演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奇迹,还从未打过如此“富裕”的仗。
因此,今日军议,帐内多数将领的神情虽严肃,却并不见紧张,反而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自信。
拔山卫第五镇抚使费聚此时出列,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沙盘上那条与秦淮河相连,环绕江宁城的蓝线——护城河,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问道:
“徐都指挥使,俺有个想法。咱水师那炮船,威力甚大,能不能直接开进江宁城护城河里?若是不能,待剿灭了元狗的水军后,能否将船上的火炮卸下来,让俺们直接轰垮城墙?”
费聚所部是第三批渡江兵马,今日上午才抵达当涂县,费聚没有亲眼目睹采石矶之战时,众炮齐发的震撼场面,只是从先期登陆的袍泽口中听得神乎其神。
说是几声霹雳巨响,便轰垮了元军苦心经营的矶上防线,这才使得卞元亨、常遇春等部能一举攻占天险。
由是,费聚对这种传闻中的“大杀器”充满了好奇与期待,想着若能用火炮攻城,红旗营日后横扫天下,岂不是如虎添翼,轻松许多?
徐达听闻此问,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他下意识地先抬眼望向上首端坐的石山,见元帅微微颔首示意“但说无妨”,他才谨慎地组织语言,回答道:
“费镇抚,此事恐有些难处。其一,江宁护城河虽与秦淮河,部分墙段更是干脆以秦淮河为护城河,但河上有桥,水下恐有暗桩,小船通过无妨,我大型炮船无法驶入。”
他顿了顿,见众将皆无疑义,才继续解释道:
“其二,水师现役火炮,发射五斤铁弹,用于轰击野战木质工事,敌军战船,或杀伤人员确有奇效,但若用以轰击江宁这等大城的厚重城墙,恐力有未逮。
集中数门火炮,于极近距离连续轰击包铁城门,若命中精准,或可奏效。但守军若是事先在门洞内以砖石沙土重重堵塞,则火炮亦难奈何。”
徐达之所以在发言前要先请示石山,是因为这涉及军工机密和未来装备规划。
数月前,在巢湖试炮后,石山曾雄心勃勃地向徐达承诺,将铸造更大口径的火炮上船。
石山换乘快船离开后,细心的徐达在又亲自检查了试炮战船,发现仅发射两枚炮弹,承载火炮的杉木船板就便已经出现了轻微形变,形变处非常细小,若不是徐达慎重检查,还不一定能看得到。
这本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但徐达却引起了高度重视——若换上威力更大的火炮,多门同时发射,会不会导致战船自行崩解,水师将士坠水而亡?
他不敢隐瞒,立即如实上报了此事。
石山才知道自己拍脑袋做了一个错误决定——由此才意识到当前以松木、杉木为主材的的战船,和其原本就不为火炮发射而设计的船型,难以承受大型火炮连续射击的巨大后坐力。
错误是自己的,石山自然不会责怪徐达驳他的面子,从善如流,还正式行文,表彰了徐达的慎重和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