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樱桃树
“咳咳咳。”
苍耳一边咳嗽一边从床底下钻出来,蹭了满手的灰尘,头发上还沾着蜘蛛网。她在家里犄角旮旯翻了一通,怎么都找不到学生证。
她转头问坐在一旁缝裤子的外婆:“不会是你卖破烂的时候给我卖了吧?”
“你放屁!”外婆撂下裤子站起来,指着衣柜,“把凳子搬到那儿去。”
“干嘛?”
“让你搬就搬!”
苍耳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外婆指示把凳子搬了过去。
“站上去,伸手摸,衣柜顶上最右边。”
苍耳摸到了一个鞋盒,她抱着鞋盒跳下来,正打算坐到床上打开看,被外婆一巴掌拍到屁股上。
“要死了!这么脏往床上坐,被单你洗啊!去去去。”
苍耳蹲下来,把鞋盒放在凳子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陈旧的证件、泛黄的文书,还有她的学生证。
苍耳无语地摘下头上的蜘蛛网:“你知道在这里,不早点说,眼看着我到处钻?”
“让你长长记性,这么重要的东西,到处乱扔,一点算计都没有,回头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外婆义正言辞,要不是她没压住幸灾乐祸的笑容,苍耳就要信了她是在认真给自己讲人生道理。
苍耳把学生证揣进口袋,随手翻了翻鞋盒,里面有外公外婆当年的结婚证,她好奇地拿起来看。照片上,田月娥女士扎着辫子,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有些好奇地看着镜头。相比之下,黄则澄先生显得淡定不少,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也是个标准的美男,剑眉星目,英气勃勃。
外公外婆年轻时是在林场帮工时认识的,结婚后用打拼多年攒的积蓄把林场给承包了下来,种树、种粮食、养猪养鸡……两人还在林场盖起了一个三间的小平房。苍耳年幼时常跟着妈妈在林场小住。林场春天的花,夏天的桃,秋天剥下来堆满仓的玉米粒,冬天夜里大雪压断竹子的脆响,是苍耳童年最好的记忆。
外公三十多岁时,夏天发洪水,他跟着生产队扛沙子铸堤,为了救一个差点被卷走的工友而落水,虽然被抢救回来,但落下了肺炎的毛病,不到六十就得肺癌走了。
在苍耳的记忆中,外公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人能扛得动一头被电死的野猪,靠着两只手就能盖起一栋房子,家里不管什么东西坏了,经他叮叮哐哐一顿敲打就能修好。苍耳八岁生日那天,外公带她在林场小屋外亲手种了一颗樱桃树,说等她出嫁的时候,自己就用这棵树给她打家具做嫁妆。
苍耳回过神,把结婚照放好,感叹道:“外公年轻的时候真帅啊。”
“那当然,”外婆一脸骄傲,“村里多少大姑娘追着他跑,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上。”
外婆神情落寞了一瞬,苍耳知道她想念外公了,便故意在鞋盒里扒拉:“咦,怎么一张存折都没有?你老太太藏的够深的。”
外婆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放心,我这几年捡垃圾攒了好几百,等我蹬腿那天全都是你的。”
“那你最好再捡三十年,好歹凑个四位数给我。”
两人都笑起来。这时苍耳看到鞋盒角落掀出一张老相片的一角,她好奇地想抽出来看看,但还没抽完,外婆便一巴掌拍到她手背上。
“你还不去报名?马上吃中饭了。”
“哦!”苍耳回过神,赶紧下楼,骑着自行车“夯哧夯哧”蹬回学校。
教务处还是只有祝江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翻看一本《作物育种学》教材。他看得快且安静,目光平均在每页上停留三秒钟,便翻过去。苍耳不禁腹诽,这就是他上课前的准备工作?看着好敷衍。苍耳将学生证轻轻放到桌子上,对方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祝江翻开学生名册和她的学生证,看到自己不久前标上的小三角号,问:“退学?”
“不是,报到。”
祝江轻轻“哦”了一声,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之前没有问她为什么退学一样,同样也没问她为什么在短时间内改变了主意。他拿起旁边的公章,在学生证的大一下那一栏中敲上“注册”,便归还给她,全程没再说一句话。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苍耳接过学生证,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走到窗前,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打量屋里的人。他还是像之前那样,坐的笔直,坐在办公桌前匀速翻书,他的身上好像罩着一层无形的壳,将他和周遭的环境分隔开来。分明是很日常的场景,却让人觉得不真实,好像在从很遥远的地方观看他。
真是个怪人,苍耳想。
那个要退学又不退学的学生离开后,祝江很快翻完了手里的教材。他合上书,看了眼腕上的手表,11点57分。腕表大概是被摔过,玻璃面上有几道裂缝,但还能看清时间。
虽然名单上的学生都已经注册过了,可距离规定的报到结束时间还有三分钟,祝江就在座位上又坐了三分钟。桌上这本《作物育种学》对他而言,大概是十以内加减法的水平,他提前看一眼,确认下这学期要传播的是什么科普小知识。
祝江不是辅导员,甚至不是在编教师,只是个挂职的临时工。报到注册原本不是他的工作,但昨天开会的时候,同事请他帮忙,他就答应了。虽然他对那位同事很陌生,也记不住他叫什么,但对方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同时又很信任自己。
这是祝江来到新禾农校的第二个学期。
昨天下午的教研会上,教研组长照本宣科念完新学期教学规划后,特意把祝江留下来,叮嘱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什么要考虑到农校学生的实际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太僵化也不要太激进……
如此种种,语重心长地说了快一个小时,祝江没完全听明白,但总体意思他理解到了:组长对自己的教学工作不满意。平心而论,祝江觉得他批评得有道理,毕竟上学期自己教的生物基础有90%以上的人挂科。
生物基础是祝江来到农校后带的第一门课,他自认为教的尽心尽力。教研组长见他是难得的新鲜血液,便放心地把出期末考题的任务交给了他,以显示对年轻人的重视。祝江也不负所托,他根据教学内容,严格遵守7:3:3的易中难比例,出了一张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的试卷。没想到这张卷子,活活考出了12.3分的平均分。
不仅学生们抓了瞎,教研组长、系主任、农学院郝院长也都惊了,这可是教学事故,传到校长耳朵里,难免要问责。于是教研组长紧急召开会议,调整最终成绩计算方式,把平时分比例提高到70%,期末考占30%,甚至用上了给分数“开根号乘十”的传统技能。
然而即便是这样处心积虑的计算方式,还是只有不到10%的学生及格。因为祝江严格遵守点名纪律,每节课都清清楚楚记录了缺勤人员。由于农学院学生一贯出勤率奇低,所以祝江给出的平时分也非常难看。就这样,农学院出现了破天荒的90%的挂科率。郝院长从校长办公室接受完批评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比猪肝还难看。
“嗒,嗒,嗒——”指针走到十二点,祝江起身离开。他已经反思好了,一定是自己教得不好,他默默决定,不能再重蹈上学期的覆辙,这学期要更加认真教学、严格考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