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夜宴上的暗涌
第一百零七章夜宴上的暗涌
拜尔善公爵明白这个要求背后的意味，如果是半个月前，他完全不必理会这番可笑又荒谬的言辞，只需叫来亲卫，把这个狂妄野心的女人丢去修道院。
但他现在说不出话，起不来身，连最简单的挪动手指都无比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五年之久的女人铺开羊皮纸写就的文书，然后从他枯瘦的手指上撸下一枚戒指。
那是一只纯金打造的族徽戒指，表面雕刻着拜尔善的族徽六翅狮鹫。很少有人知道，这只戒指藏着暗层，那是拜尔善公爵的私章。
想要名正言顺地接管那切斯，除了骑士团的支持，盖着私章的任命函也必不可少。拜尔善夫人将私章蘸满红泥，摁在羊皮纸上。
这一刻，权柄易转，曾经被所有人轻视忽略的女人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感谢您的恩德，”拜尔善夫人收好任命函，将戒指戴回老公爵手上，“你跟我的账两清了。”
她正打算抽回手，那看上去奄奄一息，连挪动手指都困难的老人不知从哪攒出的力气，突然死死抓住她手腕。
拜尔善夫人感到痛楚，不用看也知道，那五根枯瘦的手指已经深陷皮肉。
“我……唔……”
垂死老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样含糊的字句，很难分辨它的真正意味，但他的妻子听懂了。
“您是在担心沃伦，想询问他的下落？”拜尔善夫人亲切地说，“您放心，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继子，作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当然要一视同仁。”
“所以，我亲生的孩子在哪，他就在哪。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拜尔善公爵从没流露出这样可怕的眼神。拜尔善夫人的亲生孩子在哪？当然是下地狱了，尸骨烂在城外的坟地里，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您不是从来不把自己的骨肉放在心上吗？”拜尔善夫人温柔微笑，“当年，我把孩子早夭的真相告诉您，您是什么反应？”
“您让医师给我开了大剂量的安神药，我不喝，就命令侍女掰开我的嘴，强行灌下去。我喝了药，整天昏昏欲睡，后来才知道，那药方里有大剂量的铅，用多了损伤脑白质，人也会慢慢变疯。”
“不幸中的万幸是，给我熬药的侍女受过我的恩惠，偷偷换了药，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须隐忍，忍到你们露出破绽，忍到我有足够的力量为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
拜尔善夫人低下头，明艳的面庞倒映在老人浑浊的瞳孔中，浮现出的居然是恶魔的嘴脸：“既然您从没在意过自己孩子的生死，怎么反而过问起沃伦的安危？”
“又或者，在您心里，只有他是您的孩子，其他人……呵呵，只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拜尔善公爵使出所有的力气，喉咙像风箱一样抽动，也只发出含混不明的“呵呵”声。他死死抓着拜尔善夫人的手，像是要拉着这个女人一起下地狱，然而他太衰弱了，被拜尔善夫人一根根轻巧地掰开手指。
“您曾逼我灌下含有大量铅的药汤，现在，我还您一碗加了料的药汤。沃伦亲手掐死我的孩子，作为回报，在前来探视您之前，我也亲手勒死了他。”
拜尔善夫人站起身，用居高睥睨的眼神瞧着曾经主宰她命运的掌权者：“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仇人。现在，我们扯平了。”
她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走出卧室，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是恼怒的拜尔善公爵想要强行起身，却因过分虚弱而摔倒在地。
拜尔善夫人没有回头，房门被轻轻带上，钥匙拧动，“咔嚓”一下上了锁。
然后她经过客厅，将钥匙丢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有了翡兰宁的财政支持与骑士团的效忠，骤然而起的动乱很快平息。民众的需求很实在，只要能讨回血汗钱，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跟贵族老爷对着干。
当街道再次恢复往日的祥和与繁华时，掌握城邦大权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更换了。与此同时，一封请柬送到柯内莉娅落脚的旅馆，以城邦守护者的名义，邀请她再次驾临拜尔善老宅共用晚餐。
柯内莉娅痛快地答应了。
“让所有人准备，除了随我赴宴的亲卫，其他人收拾行囊，备好马车等在城门口，”柯内莉娅说，“等我赴宴回来，马上启程返回翡兰宁。”
随行的里侬有点惊讶：“需要这么着急吗？”
他不傻，很快反应过来：“您是担心拜尔善夫人会对您不利？可是，那切斯不是刚刚和我们结盟吗？”
“当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有可利用的价值时，别人就是盟友。可当利用价值消失，我们自身又暴露出软肋时，‘盟友’就会变成窥伺猎物的猛兽。”
伦斯特完全认可她的判断，正因如此，他坚持陪同柯内莉娅赴宴。柯内莉娅没有拒绝，将一副铁面具丢给他。
“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她看向伦斯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后者点了点头。
因为柯内莉娅的判断，再次踏进拜尔善老宅时，里侬很紧张。他用看待敌人的眼光打量着这座恢弘精美的建筑，总觉得那些烛光照不到的死角里潜伏着刺客。
可出乎意料的，这一晚十分祥和宁静。柯内莉娅与拜尔善夫人举杯祝酒，交谈时带着优雅可亲的笑容，仿佛那些未雨绸缪的准备都是白费力气。
“今晚之后，那切斯将是您最忠实的盟友，”拜尔善夫人说，“我感激您的帮助，就像树木感激着雨露。”
柯内莉娅微笑：“帮您也是帮我自己，拜尔善家族占有这座城池太久，我很乐意看到它拥有一位英明的新领主。”
“您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果敢也最睿智的，”拜尔善夫人叹息，“您不必借助婚姻，不必借助谁的妻子这个名义，仅凭自己就能登上城主之位。”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
“您没见过的事还有很多，”柯内莉娅说，“没见过，不代表做不到。就像一直以来，教皇国不断告诉世人，他们的苦痛和枷锁是命运决定的，反抗枷锁就是反抗命运，就是违背神的意志。”
“可真正将他们踩在脚下的是谁？造成他们苦痛的又是谁？不试着反抗，怎么知道能不能打烂这副与生俱来的镣铐？”
拜尔善夫人很惊讶，她以为自己从丈夫手中夺过权柄的做法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眼前女人却比她更加离经叛道。在她执着于内宅的权力游戏时，柯内莉娅已经将剑锋对准笼罩头顶的铁幕。
“这样的话如果传扬出去，”拜尔善夫人失笑，“恐怕第二天，异端审判厅的人就会等在家门口。”
柯内莉娅若有似无地掠了身侧一眼，曾经的审判厅副厅长穿着笔挺的礼服，一丝不茍地切开牛排，用最优雅的礼仪送入口中。
“是啊，异端审判厅的人不会放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辞，”她眨了眨眼，“所以尊贵的夫人，您要告发我吗？”
拜尔善夫人噎了片刻，她见过许多贵妇人，女人间的试探应该是绵里藏针、点到为止，从没有谁像柯内莉娅这样单刀直入，将最不堪的一面挑破亮明。
“您真是爱开玩笑，”她用手绢掩着嘴角，笑容遮掩了那一瞬的失措，“作为翡兰宁忠诚的盟友，谁会这么做呢？”
“那就好，”柯内莉娅微笑着说，“不过，就算您通知了异端审判厅也无所谓，因为今晚之后，我就会离开那切斯。”